莫讓蝴蝶飛去 第15頁

「學姊!」苑明喊︰「真巧在這個地方踫見你!我正想晚些給你打個電話呢!怎麼,你自己一個人嗎?」

那女孩抬起眼來,看了苑明一眼,臉上慢慢地露出了一個回過神來的微笑。「是你!」她說,有些神不守舍的︰「好巧,不是嗎?你什麼時候從馬來西亞回來的——是馬來西亞,沒錯吧?」

苑明眼楮里露出了好笑的神氣。「是啦,是馬來西亞。你沒記錯。我是今天下午才到的。」她簡單地說︰「學姊,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範學耕。學耕,這是我學姊,石月倫。我跟你提過的,記得嗎?」

石月倫,嗯?學耕頗饒興趣地打量著眼前的女孩。原來這就是苑明口中那位出類拔萃、既有熱情、又有思想的學姊了?她看起來好小。倒不是因為她的皮膚來得特別細致的關系——因為苑明也有著那樣美好的膚色——而是因為她臉上有著一種極其天真的神情,幾乎像孩子一樣。

「我听說過你,範學耕。」石月倫站起身來,伸出手來與他相握。他這才發現她的個子好小——至少比苑明還矮個兩吋左右;只是因為她頭大大的,坐著的時候教人不覺得她個子小罷了。「你作好決定了是不是,苑明?」她這話是向苑明問的。

苑明點了點頭。「我決定留下來了,學姊。」她認真地道︰「我很願意和你一起工作。」

學耕的眼楮亮了一下,伸手想握住苑明的手;但石月倫的動作比他更快。「真的?」

她閃電般握住了苑明的雙手,整張臉龐都亮了起來︰「那太好了,太好了!我正愁找不到我的女主角——」她很快地看了學耕一眼,有些抱歉地微笑起來︰「這些事我們稍後再談吧!我晚些再跟你聯絡,嗯?反正我手頭這個劇本大概還要一個禮拜才能成形——」

「就是你上回跟我提到的那個鶯鶯傳嗎?」苑明關切地問︰「你現在處理到什麼地步了?」

「大致的細節和場景都出來了,整體的結構還得再修。我在考慮要刪掉一兩個演員,目前我還沒有那麼多的工作伙伴……其中有幾個角色是可以由同一個人來飾演的,不過……」石月倫沈吟著,方才那種呆氣又回到了她的臉上。她無意識地翻開桌上的筆記簿,卻又想什麼似的抬起頭來︰「對不起喔,我現在腦子里事情太多——」她用一根食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端起咖啡來喝了一口,眼神又自茫然起來。

「那我們走了,學姊,再聯絡喔。」苑明告辭道,想想又加了一句︰「你喝的是什麼咖啡?好香呢。」

「這個?」石月倫茫然道︰「我也不知道。隨便點它一個也就是了,管它是哪種咖啡?」她翻開了筆記本,突然間抬起頭來,將那對正要離去的情侶叫住︰「苑明!」她無助地道︰「有沒有看到我的筆?」

「筆?」苑明啼笑皆非地打量著她︰「不是就夾在你耳朵上嗎?」

「嗯,喔。」她從耳朵上取下了支原子筆,頗不滿意地對著它皺了皺眉,又自發起呆來。

「所以你決定留下來了,嗯?」離開石月倫不到幾公尺遠,學耕就迫不及待地問︰

「香港那邊呢?不去了?」

「不去了。」苑明微笑︰「我反正不缺那個錢。再說留在台北,我也不會少了工作的機會。人生在世,還是做點自己覺得有意義的事好些。」

「不要搬出這麼大的帽子行嗎?」他抗議︰「為什麼不干脆說你是為我留下來的算了?」

「真是不要鼻子!你有那麼美嗎?」苑明刮了他一句,想想又將手臂插進他臂彎里︰「雖然,也不能說是和你完全沒有關系就是了。」

「這還差不多。」他得意地道,挽著她在角落一處卡座上坐了下來。自這個角度看去,還看得見石月倫咬著筆桿發呆的身影。很明顯的,她到這個地方來不是為了約會,不過是找個地方吃點東西、想想事情罷了。

「你們剛說的鶯鶯傳是怎麼一回事?」學耕好奇地問,急著想知道苑明生活中的種種細節︰「她好象想要你擔任女主角,是不是?」

「鶯鶯傳嘛,」苑明看了看菜單,點了一個女乃油焗明蝦,看著學耕也點過菜之後才接著道︰「你也許不知道鶯鶯傳,但應該知道西廂記吧?」

學耕點三點頭。苑明接道︰「鶯鶯傳是西廂記的前身,是唐人傳奇里很出色的一個故事,就因為太出色了,才有了後世的各種改寫本。改到後來,原來的樣子都不見了,女主角甚至變成了紅娘。其實原著小說寫的是,鶯鶯一家被土匪困在廟里,仗張生的智謀解了圍,太師一家便宴請他,並叫鶯鶯出來拜見張生,向他道謝。鶯鶯這個豪門千金想到要出來向個陌生男子——即使這陌生男子名份上是她表哥——拜謝,心里頭老大不樂意。可是張生一見到她便驚為天人,就寫詩去挑逗她。結果踫了老大一鼻子灰,讓鶯鶯義正辭嚴地訓了一頓……」

「那後來呢?」

「張生踫了一鼻子灰,本來以為已經沒希望了,誰曉得幾天以後的一個夜里,鶯鶯居然跑來就他,纏綿一夜而去。後來張生離去,這樁韻事也就不了了之。其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多年後張生曾經去過訪他這位表妹,鶯鶯卻不肯見他。張生的朋友問他為什麼不娶鶯鶯,他還找了堆似是而非的理由來搪塞,好象是鶯鶯生得太美,對君子的進德修業有所妨害雲雲——」

「見他的大頭鬼!」

苑明笑了起來。「我知道,這種觀念很可笑的,不是嗎?會妨害到進德修業,早一開始就不應該去招惹人家。不過這是另一回事了。我學姊對這個故事有興趣,是因為鶯鶯這個角色的心理變化很有意思。她告訴我說,她想就鶯鶯的心理好好地發揮,好好地探討她那個時代的女性所受到的壓抑,以及她采取的反叛——」苑明沈吟著道︰「我不大記得學姊那時是怎麼說的了。大致的意思是說,鶯鶯這個人基本上是一直在反叛禮法和社會加諸于她身上的一切,卻又終于沒能真的掙月兌那一切,結果只是將她自己當成了一種犧牲……」

「一個悲劇英雄,是不是?」

「可以這麼說。」苑明塞了一大口沙拉在她嘴里,等吞下去了才接著說︰「你知道,這是個很吸引人的角色呢。那麼激烈又那麼淒艷!我只是還不知道我學姊要怎麼處理這個劇本。我們現在有的只是故事的骨干,對白和場景全都得自己加,我學姊要加進去的詮釋更是復雜。而且劇本歸劇本,真搬演起來是另一回事。我真不知道她要如何解決這許多實際上的問題。別說演員還沒找全,我們連個排練場都還沒有著落呢。」她嘆了口氣,再叉起一口沙拉。

學耕沈吟著吃著自己面前的沙拉。「你雖然說是剛剛才決定要留下來和她一起工作,其實是早就投入這份工作里了,是不是?」他深思地道︰「我學的雖然不是戲劇,但身為藝術工作者,我很能了解創造力能在一個人身上激起的熱情。那個石月倫——是一個真正能激起你的熱情和創造力的人,不是麼?」

「我以前和她一起工作過。」苑明解釋︰「事實上我第一次參加正式演出時的導演就是她。如果說她是引導我走向表演藝術的人也不為過。而這次她回來——」苑明深思著接了下去︰「我覺得她成長了好多。她似乎已經完全知道她自己要的是什麼東西,也已經完全明白要如何去掌握她自己要的東西。那個崔鶯鶯——如果真照她那種解釋法來處理,會是一個可以讓我全心投入去加以創造的人物。我很想——」她愈說愈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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