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的記憶 第16頁

著捏了捏她的鼻子。「我非常的尊敬你,石大導,」他半真半假地道︰「不過這

種小事是不值得你費腦筋的,所以在家務機器人還未普及之前,只好由我代勞了。」

思亞走了以後許久,月倫還坐床上發呆。今天這一天發生了多少事啊?唐思

亞像旋風一樣地卷進了她的生活,將本來應該黝暗如子夜的烏雲吹散了大半──

正把個大頭伏在她腿上打盹的閆大汪就是證明。她伸手順著唐大汪由頭至頸的皮

毛,听著大狗喉中偶然發出的呼嚕聲,只覺得一股甜意自心靈深處不斷暈開。就

像是──黎明前那一直要照透雲層的陽光一樣。

第六章

第六章

接下來的那幾天是平靜而順遂的。思亞每天晚上十點來接她回去,並且絕對

不會忘掉她的安全帽──這一點月倫真是挺佩服他的。如果是她自己啊,她對自

己承認︰剛開始那幾天可能還會良心不安地發現「今天又忘了安全帽」,接下去

就連自己有頂安全帽這碼子事全忘光了。

而思亞幫她準備的還不止是安全帽而已。她發現他手帕開始多準備一份,原

子筆也隨時備用,甚至連雨衣都多買了一套,以防不時之需。這個人和徐慶國多

麼不同呀,月倫忍不住要想︰徐慶國是浪漫的,情緒化的,唯美的,說出來的話

常常如語如歌,想出來的小花樣也都唯美至極︰送她一兩幅自己寫的書法啦,在

雅致的信簽上用粉彩畫兩枝紫羅蘭,然後寫道︰「這顏色像不像你今天早上穿的

那條裙子」啦,在她生日的時候寫首小詩送給她啦……然而他對生活小節的處理

能力只有比她更差。天知道他常常連自己的生活費是怎麼花掉的都不曉得,使得

她必須在月底的時候節衣縮食,設法喂飽他們兩個。

而這種事情說什麼都不可能發生在思亞的身上。他不會有事沒事吟段唐詩宋

詞給她听──事實上他學生時代背過的那幾首詩詞是不是還留在他腦子里,殊成

疑問,更別說什麼莎士比亞或惠特曼、泰戈爾了,然而他那種實事求是的沐貼只

有更教她窩心。是而今的她已經成熟到足以了解︰生活中的揖讓進退,是比風花

雪月更踏實、更切身、也更要緊的吧?那個與徐慶國戀愛的石月倫或者真的會覺

得思亞「缺了點人文素養」,現在這個石月倫可絕對不會!包何況思亞的所謂「

欠缺人文素養」,只不過是他不背詩也不背詞罷了。而人文素養的範圍可比詩詞

拌賦廣太多了︰對歷史的興趣,對社會的批判,對美與造型的感應……

以這種角度來看,思亞的人文素養絕對不差。她越和他聊沆就越明白這一點。思亞接了她以後總是先回她住處去帶唐大汪出來,然後在吃消夜的時候讓唐大

汪自去亂跑。兩個人一面吃東西一面聊沆,聊沆的範圍地北天南︰從童年趣事談

到求學階段、以及工作上發生過的糗事,從各地珍聞談到讀書心得。當然月倫最

常談的,還是她正在忙的戲劇;思亞的情形則跟她很像︰一提到建築精神就來了。她帶著很大的興趣听他談他理想中應有的社區造型,真覺得人間事無一不是學

問。

這樣的相聚和閑聊,以及彼此間情份的累積,使得月倫的心思自徐慶家的身

上移開了大半;而唐大汪的陪伴更教她心安了許多。然而,就另一個角度來說,

唐大汪的存在也正提醒了她︰她目前所處的,是一種什麼樣的非常時期。如果不

是處身於這樣的非常時期里呵,月倫真要覺得她對生活再無所求了。卻是一個陰

影在她的生活之中徘徊不去,日日夜夜;簡直就像是……不知道什麼地方埋伏了

一顆不定時的炸彈,而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挨個正著。

即使她對這種不定期的撩撥已經有了相當的心理準備,那信當真再次出現的

時候,仍然教她覺得心極了。

這一封匿名信是隔了一個星期才來的。苑明和上回一樣,等到排戲完畢之後

才告訴月倫這件事。

「這封信的措詞比較激烈了。他說他等著向你討債。」

信在學耕和思亞兩人手中分別停留了一會兒,唯一不看信的只有月倫。而,

雖然知道自己的朋友們都在盡力保護她,月倫還是覺得心里好沈,沈得她連呼吸

都覺得艱困。

「信的內容還是用電腦打出來的。」思亞不悅地擰著眉︰「信封上的字又和

上回不同了,可是瞧來也像是小學生寫的字──這小子該不會假裝不認得字,隨

便抓一兩個樂於助人的小朋友幫他寫信封吧?」

「很可能。」學耕拿出上一封信來和這封相比對︰「真看他不出,這小子還

是個智慧型的罪犯呢。哼,天底下就只有他一個是聰明人嗎?」他一面說,一面

打開抽屜取出一只牛皮信封,從里頭抽出了幾張相片︰「大家看一看,這小子就

是徐慶家。」他補了一句︰「資料今天早上才送來的。我本來是想能不用就不用

,想不到這小子真的不知死活,一心一意要玩真的。」

「我從來沒懷疑過這一點。」月倫乾澀地說,一面從學耕手中取餅照片來。

那幾張照片顯然都是放大過了的,有大頭照,也有生活照,但都是青澀的學生模

樣,想必是從學校的畢業紀念冊上得來的吧?相片上的男孩瘦瘦長長,五官稱得

上是清秀的,雖然和他哥哥長得不是很像,但眉宇間依然有幾分肖似。月倫胸中

一痛,無言地將相片推到了一旁。思亞立時將它們接了過去。

「從相片認人本來就不是很準,何況這些相片少說點也是六七年前照的了,

出入只怕更大。更要命的是這小子幾乎沒有什麼特癥……真要命,他為什麼不在

臉頰上長個大肉痣呢?」思亞皺著眉頭沈思︰「沒辦法找到更近的相片了嗎,範

兄?」

「我還在試。」學耕吐了一口氣︰「不過相片只是一個參考而已,作不得準

的。形貌要變易本來就不是難事。留點胡子,戴個太陽眼鏡,變個發型什麼的,

看起來就會非常不同了,更何況我們完全不認識這個人。」

「那沒關系,有了總比沒有好。」思亞樂觀地說︰「至少我們已經知道這小

子沒有鷹勾鼻,掃把眉,也不是一八○以上的壯漢,要過濾範圍便小得多了。你

說是不是,石月倫?」

「是是,閣下料事如神,言必有中。」月倫苦笑道。她有時真服了他那種「

天塌下來有長人頂」的樂觀。雖然她也不得不承認,思亞這種凡事都只往光明面

去看的性格,真為她消去了不少杞人憂天的烏雲。

「好啦,討論到此為止。」思亞拍拍手站了起來︰「戰鼓已經響起了!鎊位

同志,大家繼續努力,好早些逮住那小子吧。」月倫忍不住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微

笑。「你在做什麼?成功嶺上操練新兵耶?」

「沒上過成功嶺的人不要亂講話!」思亞瞪眼道︰「連心戰喊話和對新生作

的精神訓話都分不出來的人更沒資格說話!你那什麼眼神?我告訴你哦,我也是

堂堂的中華民國預官哦!兩位,我們先走啦!你你地,不跟她說一些在下的豐功

偉績,這個女人是不曉得要尊敬我!」

他實在不是什麼月兌口秀的高手,尤其在存心說笑話的時候。月倫有些好笑地

想,一面揮手向苑明和學耕道晚安。然而思亞的用心使她感動。他那麼努力地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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