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這件事已經結束了?」
??「當然。」夜光清脆地道︰「很遺憾你白跑了高雄一趟。」
??商勤陰郁地注視著她,一股怒火不可抑遏地由他心底往上升起。她以為她是誰呀,這麼三言兩語的就想打發他?倔強而神秘的女孩,好像迫不及待地想擺月兌我,嗯?商勤微微地眯起了眼楮,好整以暇地道︰「套句你方才所說的話,我是個獨立自主的成人,有足夠的能力作自己的主。要不要離開高雄,隨我高興。我說不定還想在高雄呆幾天,玩一玩,以免『白跑了一趟』。」
??夜光的臉色沈了下來。糟糕,她引起他的好奇心,以及好勝心了。她早該知道這個一臉嚴峻的人不是那麼好擺月兌的。如果他繼續在高雄晃蕩,在這一區出沒,那麼她看到他的次數或許就會增加許多……這是她最不願意的事。因為那樣一來,要想忘記他就不那麼容易了……夜光聳了聳肩,刻意擺出一副漫不在乎的表情︰「隨你便。只要你不來煩我就行了。」
??「還是那句老話︰隨我高興。」
??夜光暗中握緊了拳頭,知道再這樣對峙下去只有使情況更糟。她昂起頭來,用一種刻意的禮貌說道︰「再見,傅先生。」
??他用同樣禮貌的態度回敬道︰「再見,丁小姐。」
??夜光挺直了背脊,迅速地從後門走入了酒廊。煙味和酒氣立時對著她撲面而來,但她幾乎不曾去注意到這些。她要遲到了,她有些焦慮地想;而這都是那個傅商勤干的好事!懊死的家伙,他對她真具有一種奇怪的影響力,使得她特別容易失去控制,特別容易激動,然而他又以一種奇特的方式吸引著她……夜光惱怒地皺著眉頭,一面將傘收起,一面換上了高跟鞋。誰要受到那人的吸引?一個憎惡女性的人!
??可是他為什麼那麼討厭女人呢?這個想法便如擲石入水,在她腦海里蕩起了一陣一陣的漣漪。他被女朋友拋棄了?結了婚又離了婚?不知為了什麼,他是個有婦之夫的想法從未橫過她心頭。對自己誠實一點,夜光,你根本不希望他已經名草有主!她對著自己嘆了口氣,猛烈地刷著頭發。少神經了,夜光,他是不是有婦之夫關你什麼事呢?她悶悶地想,然後沖出了休息室的門。
??酒廊經理王俊之正在門口等她。「夜光,你遲到了!」他點著自己的表。
??我知道我遲到了。都是那個該死的傅商勤惹的禍!夜光在肚子里咕噥,卻只給了王俊之一個微笑。「對不起,經理。」她說。她知道王俊之並不是真的生氣,畢竟她才遲了五分鐘而已;但工作就是工作,他也不能一個字都不說。王俊之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人,已經有些發福了,但還稱得上是風度翩翩。但夜光之所以喜歡他,只是因為他和所有酒廊中駐唱的歌手都保持工作上的態度,從不亂吃豆腐。就因為有些老板、經理會對她亂來,她才不得不離開她曾經呆過的一些餐廳、酒廊和俱樂部……
??「別發呆了,快走吧。下次別遲到就成了。」王俊之一面說,一面推著她向前走去。
??夜光的腳步猛然間頓了一下。隔著昏暗的燈光,濃重的煙氣,她仍然可以分明地辨認出傅商勤的臉,以及那一對滿是譴責的眼楮。夜光清清楚楚地知覺到︰王俊之的手仍然扶在自己肩上。可是她也知道︰傅商勤除了最糟的結論之外,根本不可能作出任何其他合理的推測。她低低地詛咒了自己一聲,別過臉去,竭力將心思放在自己的演唱之上。然而即使如此,她仍然清晰地感覺到他的存在。等他終於起身離開,夜光真覺得如釋重負——至少,她覺得自己應該覺得如釋重負的。可是她唯一的感覺只是︰一種奇異的、生平未有的荒寒,對著她席卷而來。
??夜光艱難地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努力將心思集中在表演上頭。不管怎麼說,她畢竟是被雇來表演的,不是嗎?她努力地唱,不停地唱,一直唱到喉嚨都快要裂開了……呵,天,她是多麼感激下班時刻的到來!
??她和往常一樣地卸了粧,換了衣服,然後走出了酒廊,匆匆住回家的方向走去。她太累、太倦、太筋疲力竭,完全不曾注意到那個跟蹤她的人影。那人走過她走過的街道,推開她推開的大門,目送她爬上了階梯,然後退了出來,仔細地搜看起公寓的信箱來。而後他的眼楮落在四O六號之二上。信箱上標著兩個名字︰丁夜光,張宏文。他的眼神沈沈地落在那兩個名字上頭,徘徊了許久許久。
??第二天晚上,夜光正忙得雞飛狗跳,門鈴響了。
??她忍不住大聲嘆氣。這個訪客,不管他是誰,來得可真不是時候。這是星期五晚上,張宏文正在拚命改考卷;因為星期六是他和信芬唯一能夠約會的時候,他拚了命也要把這一天空出來。夜光呢,很不幸,今晚藍寶石值夜班,得到夜里兩點才能離開酒廊,所以整天都試著找時間小睡片刻,好為今晚作準備,不幸從沒成功過。而今家里一團亂︰她在廚房里做飯,家偉正和他妹妹搶玩具,兩個小孩的尖叫聲幾乎把屋頂給震破,而門鈴固執地響個不停……張宏文的聲音從他房里傳了出來︰「夜光,拜托,看看是誰好嗎?」
??她匆匆洗了把手,大步走出廚房,一把抱起正在尖叫的家鈴,一面安撫地拍著她,一面將門打開。門一開她就呆掉了。
??傅商勤怒氣騰騰地站在門口。那種憤怒是她從來沒見過的。她情不自禁地倒退了一步,所有本來要說的話都給嚇了回去。他似乎也沒期望她說什麼,因為他已經上前一步,一句咆哮直逼到她臉上來︰「你怎麼沒告訴我說你結婚了?」
??她的回答完全是一種反射動作。「因為我沒有。」
??他的眼楮掠過家鈴漂亮的小臉蛋,那張臉完全是夜光的翻版。他的眼楮里立時充滿了鄙薄之意。「你早就該考慮到這碼子事了。」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張宏文的聲音已經傳了出來︰「來的是誰呀,夜光?」
??「你不認得的人。」她喊了回去。
??商勤彷佛對張宏文的存在全不在意似的。「你不請我進去坐嗎?」他理所當然的問。
??「為什麼?」
??「至少讓我回去以後,能給我姨媽一個詳盡的報導。」他冷冷的笑著說︰「至少那樣一來,她就不必再為你操心了。」
??她聳了聳肩,讓開了一步。她早己領教過這人的固執,不打算花一整晚去和他爭辯。她沒有那個時間,也沒有那個精力。
??家鈴的注意力被這個高大的陌生人引開了幾分鐘,現在又開始不安份了。她扭動著身體,先發出一些試探的聲音,準備繼續幾分鐘前的嚷叫和哭鬧。但是現在的夜光已經十分熟習她的小把戲,所以立時制止了她。「別吵,乖乖,」她安撫道︰「來,我們來蓋房子,蓋個好漂亮的宮殿哦!」她把家鈴抱到一堆五顏六色的積木中間,家鈴立時停止了哭鬧。家偉在一旁睜大了好奇的眼楮,立時放棄了他方才搶到手的玩具火車,爬過來加入了陣容。夜光听到傅商勤在她身後咕咕噥噥︰「我的老天,你到底有幾個小孩啊?既然孩子都生下了,為什麼不乾脆結婚呢?再怎麼說,你都和他們的父親同居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