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一位蓮花女子 第4頁

??「丁小姐,有麻煩是否?」一個沈重的聲音截了進來。夜光立時松了一口大氣。來的人是酒廊里的保鏢,阿黑,一個身高一八○的壯漢,據說以前是個拳擊選手。他的塊頭是很嚇人的,但他的性格其實不壞,很四海,很豪爽,曾經幫著夜光擺月兌掉不少討厭鬼。此刻他半截鐵塔也似地站在那里,架式真是很嚇人的。然而夜光立時發現,眼前這個陌生男子對阿黑的出現不曾表現出任何懼怕之意。他玉樹臨風地站在那里,好像比阿黑還高出一兩公分的樣子。雖然他來得瘦削一些,不像阿黑那樣肌肉糾結,但卻別有一種淵停嶽峙的氣概。很顯然的,他對阿黑一點也不害怕,只是定定地看著他。

??阿黑微微地皺了皺眉,擺出了凶惡的表情。「先生,丁小姐已經下班了,請你不要再打擾她。」

??他的眼楮平靜地望向阿黑,放松了夜光的手。然而她清楚地知道,他之所以這樣做,只是因為不想將事情鬧大而已。「我沒有惡意,只是替我姨媽傳個信來給丁小姐。她住在埔里,姓——」

??「我認得的人沒有一個住在埔里的!」夜光很快地說,開始覺得頭痛︰「晚安,阿黑。」不待那兩個人再說什麼,她一溜煙逃進了休息室,一把將門鎖上。

??她到底是怎麼回事呀?她平常不會這樣無禮,也不會這樣懦弱。那個面容嚴厲的青年究竟有什麼值得害怕的地方,使得她居然沒有勇氣去作進一步的挖掘和探索?他深沈的眼楮里有著太多的秘密,訴說著太多的黑暗,而他握在她腕上的五指像烙鐵一般……夜光搖了搖頭,開始換上的衣服,穿上牛仔褲和低跟涼鞋,然後卸下臉上的妝。不要再去想那個青年了,她對自己說︰你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沒有精力去和那些莫名其妙的想頭廝殺和料纏……半年以前,她就再也沒有權力去作白日夢,去思考玄學、哲理,以及美了。夜光疲倦地吐了口氣,將東西都收進袋子,推門走進廚房,穿過後門走了出去。

??雨還在下呢。她撐起傘來,空白的腦子無意識地想著︰是不是乾脆搭計程車回去算了?可是一趟路就要三十來塊呢,雙胞胎需要新鞋了……

??「丁小姐?」

??夜光嚇得差點跳起來。她在驚嚇中迅速地轉過頭去,本能地抓緊了提袋。雖說她已經認得他的聲音了,但是看到他碩長的身影在黑暗中浮現,仍然使她覺得飽受威脅。「請你走開!」她咬著牙道。

??「我沒有惡意!」

??「男人都是這樣說的!」她反擊,一步一步地向外挪。廚房後門出來是條小巷,遠離店面也遠離人家,她要呼救大約也沒有人听得到,何況她很懷疑他會給她呼救的機會。唯一的自救之道是,設法移到大馬路上去。她的腦子里掠過各種凶殺、好殺和搶劫的報導。雖然眼前這人看來實在不像歹徒,但是心理變態以及雙重人格的人遠比滿臉橫肉的惡棍來得可怕許多。

??他顯然也察覺到她的緊張了。他嚴厲的臉上現出了嘲諷和好笑的表情。「別擔心,我不會攻擊你的,」他說。然而他的腳下卻不曾遲緩,隨著夜光一步步外移的步子不住逼上前來︰「我對你的錢包沒有興趣,對你的人也沒有興趣。老實說,我對歡場女子根本一點胃口也沒有!」

??這句話立時激怒了她。「如果你只對純情少女感興趣的話,顯然是找錯釣馬子的地方了!」

??「我會在這家酒廊出現,只因為我那軟心腸的姨媽認為你需要幫助!」他踏前了一大步,眼楮里冒著怒火︰「現在,如果你肯听我說——」

??夜光緊張地向後跳開,如釋重負地發現她已經出了巷子,來到馬路口。而,遠處一輛計程車正疾馳而來。她迅速回過眼來,正看到那陌生人逼到了她的身前,近得她幾乎可以看到他黑發上瓖著的水珠。夜光的身子向下一沈,從他腋下鑽了出去,飛快地跑到馬路上頭。那計程車帶著尖銳的剎車聲在她身前停下,夜光立時鑽了進去,踫一聲將門拉上。

??「到南華路!」她喘息著說。車子立時向前街出。夜光壯起膽子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那個陌生人仍然站在街頭。夜色中已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仍然可以感覺到他周身迸發而出的怒氣。哈,氣死最好!夜光滿懷憤怒地想。她自己的怒氣也正不住地往外竄出,正如她的恐懼一樣強烈。他怎麼敢!怎麼敢這樣看待她!只因為她在酒廊里唱歌,他就把自己當成一個妓女來看待!夜光緊緊抱著她的提包,一直到下了車的時候還在顫抖。

??夜光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推開門來開始上樓梯。這一帶的公寓都狹小且破舊,但也正因如此,它們的租金相當便宜。她自己的公寓位於二樓,謝天謝地,總算不必她爬那麼多層樓梯。夜光疲憊地想著,知道自己已經累得快要跨掉了。她從皮包里模出了鑰匙,將那扇已經被白蟻蛀得七零八落的門打開,踏進了客廳里。

??她已經疲憊的身體再看到客廳里那一團混亂的場面時,幾乎要癱在地上。她知道,她都知道︰客廳里總是這個樣子的——不管她用了多少心血去整理。但是一個人總有權力在累了一個晚上回家之後,期望家里有那麼一點整齊乾淨吧?然而她也知道這是奢望。畢竟地方太小,東西太多;這個四坪不到的小客廳兼具了客廳、餐廳、育嬰室和體育館的功用,何況一對十八個月大的雙咆胎制造髒亂的本事,就算是十個天才加起來也趕不上。除了滿地的玩具外,沙發上還丟了一個布女圭女圭;餐桌上滿堆著張宏文抱回來要改的考卷和作業。角落的書架上則釘著一張紙條。夜光將紙條取來一看,張宏文一絲不苟的筆跡寫著︰

??夜光︰家鈴恐怕感冒了,我明天會早半個小時回來,所以你明天不用趕著去上班。

??家鈴感冒了?夜光皺了皺眉,從鞋架上取下拖鞋來換上,將傘擺在客廳里晾著,然後回到自己房里去。房里的陳設很單調。除了一張床、一個塑膠衣櫃和一張椅子之外,就什麼也沒有了。她買不起。

??夜光放下提袋,將襯衫和長裙吊了起來,然後推開和她臥房相連的木門,走進雙胞胎的房間。牆上的小燈在這房間里灑著柔和的光暈,清楚地照出小床上的兩個女圭女圭。家偉很男孩子氣地睡著,四肢大模大樣地攤開;家鈴則蜷著她小小的身子,大姆指塞在她嘟起的小嘴里。兩個孩子的臉都睡得隻果般紅,讓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夜光滿含愛意地注視著他們,愛得近乎恐懼。他們是這樣的脆弱,這樣的小,這樣地依賴著她……這樣的依賴雖然甜蜜,可是卻又是如此沈重!夜光俯子,溫柔地為家偉拉好被子。她早已學會︰處理目前狀況的唯一辦法,就是過一天算一天。她不敢去想像未來,不敢去計算,也——不敢悲觀。這兩個孩子需要她。僅止是為了這個原因,她就必需強韌得火不能燒,水不能淹,病不能侵,相信自己是超人……是的,過一天算一天。謝天謝地,今天又已經過去了。

微雨

??

??早上七點半,家偉如往常一樣地準時醒來,開始震耳欲聾地玩他的玩具火車。天底下的男孩子都這麼皮嗎?夜光痛苦地想,勉強睜開她無比沈重的眼皮。天,她還好累,再睡上八個小時也不成問題;可是家偉比得上一百個鬧鐘。而後她听到張宏文走進房里安撫雙咆胎的聲音。家偉立時安靜了下來。可是她還是得起床,夜光認命地想;因為張宏文再十分鐘就得上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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