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段時間,他直直地坐著,一動也不動;因為他不想將她吵醒,也因為她迫切地需要睡眠。但他也知道,他最好還是送她上床去。因為她要是整夜窩在沙發上頭,明天起來時只有更慘——就像他方才所感覺到的一樣。他小心翼翼地更動自己的姿式,將手臂從她身子底下抽了出來。夜光微微地動了一下,但是沒醒。她已經睡得人事不知了。商勤將她抱了起來,直直地將她送到床上去,然後為她月兌下了睡袍,蓋上了被子。她發出一兩個模糊的聲音,翻過身子又睡沈了。
??他靜靜地凝望了她許久,而後安安靜靜地退出了房間。他無聲的腳步走過客廳,關掉電燈,然後帶上公寓的門。他碩長的身形沒入了夜色之中……
??卻也沒入了夜光的夢里。
無常
??
??彷佛是上天為了昨天那個可怕的早晨在向她道歉似的,今天早上的一切都好得不可思議。雙胞胎睡得比平時都晚,所以當夜光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八點了。她舒適地在床上伸了個懶腰,听到兩個小孩在隔壁房間里咯咯地笑個不停。金色的陽光透過窗簾,溫柔地吻在她的臉上。吻……她突然間羞紅了臉,想到了他親她的情狀。她縮起身子抱住了枕頭,將臉埋入枕頭里。昨晚是他把自己抱上床的吧?她又羞紅了臉,想到他和自己說過的話,想到他和自己訂下的約。他是不是已經開始信任我了呢?她滿懷希望地想︰他是不是已經開始去了解那個藏在酒廊歌手底下的女人——那個真實的丁夜光?他約的應該是那個丁夜光,他吻的也應該是那個丁夜光吧?即使他憎惡著那個化著濃粧、在酒廊里駐唱的女子,卻依然還是在那個職業的面具之下看到了她的本質。
??她幸福地嘆了口氣,從床上坐了起來。她可以輕而易舉地進一步說明事情真相,只要把姊姊的全家福相片拿給他看就得了。然而在內心深處她也明白,那是一場暗商勤必需自己去打的戰爭。他必需自己作選擇︰信任或是不信任。除非他的心靈已經作好了準備,否則誰也幫不了他。向他出示物證只不過是揠苗助長而已。
??想到這里,她微微地皺起了眉頭。他對女性的不信與排斥是源自他的母親,這點她很確定。什麼樣的女人會告訴自己的小孩說,他的出生是一個錯誤?這樣的傷害必然使得他生命中屬於陽光、屬於愛、屬於信任和歡樂的部份都被剝奪了。他會變成這個樣子,真的一點不能怪他。他必然已經孤獨了許久,自我封閉了許久……天哪,我恨那個女人,那個被他稱為母親的女人!她重重地捶了枕頭一下,恨不得這個枕頭就是傅商勤的母親。
??隔壁雙胞胎的嘻笑聲打斷了她的遐想。家鈴搖著小床的欄桿,開始用她咿咿呀呀的童音唱著不知所雲的歌。夜光臉上泛出一絲微笑,去把雙胞胎抱了出來。兩個小孩今天早上都乖得像天使,不吵不鬧,把飯吃得乾乾淨淨,並且不曾把牛女乃飯粒灑得一地。
??她帶著雙胞胎散步回來的時候,宏文也回來了,正好幫著她把孩子抱上樓去。
??「我們中午弄個炒飯吃怎麼樣?你的約會如何呀?」夜光開心地笑著,而宏文笑得更開心。「好極了!我們出去吃了晚餐,又看了電影,」
??「沒有月光下的漫步啊?真不羅曼蒂克!」
??「嘿,這個部份兒童不宜啦!傍雙胞胎听到了可不得了!」他笑嘻嘻地加了一句︰「還有你!」
??想起自己昨晚都做了些什麼,夜光情不自禁地紅了臉。她急忙低下頭去,別開了話題︰「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中午吃炒飯好嗎?」
??「可以啦!」他漫不在乎地道,然後深思地皺了皺眉。「我昨天和我準泰山談過了,他要在十月里選定一個黃道吉日舉行婚禮,也開始和我談投資的事。住的地方已經有了,他給了信芬一棟公寓作嫁妝……」他打一個蛋在碗里︰「夜光,我唯一擔心的只是你。等我結了婚,就只剩下你一個人了。你想過要找什麼樣的人來和你合租這棟公寓嗎?」
??「還沒有。」她冷靜地說︰「反正時間還早不是嗎?」
??他看了她一眼,臉上現出少有的莊重神情。「我實在不放心——噯,夜光,你何不早些嫁人呢?我看那個洛杰還挺不錯的?」
??「怎麼,還沒做新郎,就想做媒人了?真是晉級得快啊!」她開玩笑地說。
??「你明知我不是那個意思!」他皺著眉頭道︰「我只是希望你能幸福。也許是因為我和信芬在一起很幸福,所以希望大家也都像我們一樣吧?很自我中心,呃?」
??「我知道的。」她感激地道︰「但我並不愛洛杰啊!」
??「一點也不愛?」
??「一點也不愛!」她堅定地說,很怕他接下來會問「那麼其他的候選人呢」之類的問題;幸虧家鈴的叫聲從客廳傳來,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她趕到客廳一看,這個小頑皮拉倒了垃圾桶,拾起了一團香蕉皮就往嘴里塞;夜光急忙將那香蕉皮從她手里搶了出來,抓著她去洗了手,再回來將客廳收拾乾淨。經這麼一岔,宏文也就不再追著她問幾時結婚的事了。他下午一點半還得去補習班上課,也沒有那麼多時間好用。在夜光收拾客廳的當兒,他已經快手快腳地吃完他的午餐了。
??吃過飯後他抹了抹嘴,一面收拾講義考卷一面問︰「你今晚在凱莉是六點到八點的班是不是?」
??「噯。」夜光遲疑了一下,不知要不要把這件事說給他知道——畢竟這個話題太敏感了;但是不說的話,他一定會擔心她的遲歸的,而她又不喜歡對他說謊。考慮之後她終於說︰「但我……下班後有一個約會,大概會去散散步,喝個咖啡什麼的。我會晚一點回來,不用擔心。」
??他挑起眉來,用一對深思而敏銳的眼楮瞄著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她臉上漸增的紅暈,一絲微笑情不自禁地爬上了他的嘴角。他本來想說點什麼的,但是話到口邊又突然作罷,只是簡單地說︰「我知道了,好好玩吧。」
??「謝謝。」她小聲地說,不敢看他。
??宏文把最後一口水果塞進口中就奪門而去了,留下夜光一個人在家里收拾善後。她把碗浸在肥皂水里,想起了宏文早先和她說的話。結婚!夜光一面洗碗一面搖頭,腦中又浮起了傅商勤的身影。她才認識他幾天呢,可是他對她的影響,是其他人從不曾有過的。不談那個遠在天邊的洛杰‧布蘭德,她學生時代的追求者,和她相處的時間比傅商勤多了幾十倍不止的,也從不曾如此影響過她。她本來還以為自己心理有毛病的,但是認得了這個人以後,她不得不承認宏文的白馬王子論是有那麼一點道理。呃,她可不是在說自己愛上了這個博商勤。只是啊,她既然能對一個男子產生如此強烈的情緒反應,那就證明她十分正常;那麼她又怎能接受那些不能在她心里激起任何漣漪的人呢?她也許是太理想主義了一些,然而她就是不能。
??吃過飯了,收拾好了,她哄著雙胞胎去睡午覺,自己也跟著爬上了床。這一覺睡得十分香甜,等她醒來的時候,都已經是下午四點了。她伸著懶腰走出了房間,正看到宏文坐在客廳里頭,手里抱了本書在埋頭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