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眸深處 第9頁

「獨立?」紀太太嗤之以鼻︰「你想怎麼獨立?去找工作嗎?你一個瞎子能找到什麼樣的工作?當按摩師嗎?別了,雪嵐,面對現實吧!這整個的想法根本是一場鬧劇!那個姓魏的小子是神智不清了,才會給你這種希望。老實說,這是一種很殘忍、很不負責任的做法。所以我說那個小子對你沒有好處,你還不信呢!」

雪嵐瑟縮了。媽媽說的話不是全無道理……是不是順從自己的命運來得容易一些?這樣的掙扎似乎太艱難了……

仿佛是察覺到了雪嵐的退卻,紀太太滿意地下了結論︰「那麼就是這樣了。今天下午,我會告訴他說你不想再見他。相信媽,這樣做對你是最好的。〕

雪嵐垂下眼睫,緊緊地抓著自己衣衫。到底誰才是對的呢?

媽媽,還是伯淵?

決定究竟在那里?

然而對紀太太而言,這件事情已經告一段落了。她已經看到了女兒的退縮,也相信這整椿事不過是一段春日的插曲。女兒終究還是她的乖女兒,雖然有時會受到外來的下良影響,但只要曉以大義,她很快就又回復正常了。于是她開開心心地說︰〔今天晚上,你金伯伯他們要來打麻將,你可以下樓來和他們聊聊天什麼的。我待會兒得和林媽談談,看弄點什麼當消夜比較好。」

雪嵐心不在焉地听著。日子又回復到那種一成不變的模式了,她愁慘地想著,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去。喔,天哪,我如何受得了這個呢?園子里的花香隨風飄來,外頭有車聲來來去去,孩童高亮的笑鬧和尖叫在街上起落,遠處傳來狗吠的聲音……這個世界正在呼喚她啊!

雪嵐絕望地將頭抵在窗玻璃上,感覺到淚水濕透了眼楮。

第四章

千尋

一個早上無聲無息的過去了。雪嵐在沈默中吃完了午餐,然後上樓回自己房間去。房間里的老式掛鐘敲了一點半,她跳起身來,月兌下了她松垮垮的便衣,模索著找出牛仔褲和長袖襯衫,盡快的穿了上去。她的母親最恨她穿牛仔褲,因為這種穿著不夠淑女。這或許就是我刻意穿它的緣故吧,雪嵐自嘲地想︰一種象徵性的叛逆……正如同我此刻所要做的事一般。

她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門,側耳傾听︰房子里十分安靜,母親和林媽應該都在睡午覺才是。她無聲地溜下樓去,悄悄地打開後院的門,再一次側耳傾听︰心髒跳得好急,生怕有人會在最後一秒鐘發現她的企圖。但是,謝天謝地,沒有人逮到她。雪嵐很快地溜了出來,靠在牆上松了口大氣。她必需如此,必需在伯淵進屋前見到他。她不能讓媽媽告訴他說她不想再見他,就這樣把他給趕回台北去。至少至少,她必需給他一個完全的解釋,告訴他說︰為什麼他的計劃行不通。

一直到昨天晚上她才明白,自己所受的限制有多麼緊密。這行不通的,她悲傷地想︰她根本欠缺獨立所需的最基本條件︰經濟力量。沒有錢,她就不可能去學點字,也不可能養狗。

這兩樣走向自由與獨立的條件都不能齊備,其他的自然更不用說了。枉費他如此費心地說服她鼓起勇氣來向命運挑戰,到頭來她依然是只被困在金絲籠中的小鳥……這不是伯淵所能為力的事,她已經可以想像他遺憾地與她道別的場面了。雪嵐悲傷地咬了咬自己下唇,而後深吸了口氣,抬起頭來。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她的時間有限,必需趕在伯淵進屋以前攔住他才行!

雪嵐定了定神,開始在心里回憶這左近的地圖。後門出去是一片空地,上頭生滿了雜草︰最近好像有人在不遠處開始蓋新的社區。左邊繞過去是一片斜坡,再過去是別人家的房子。她可以從斜坡上走,繞到房子前頭去等他。雪嵐小心地走了出去,每一步都是冒險。她雖然對自己家里的環境很熟悉,但門外頭可是完全的兩回事。幸虧自家的圍牆給了她一個可以扶持的定點,使得她下致于失去方向,但是一旦繞到屋子前頭,她就必需放手了。她不能在自己家門口等他,那會被媽媽發現的。因此她盡量彎下腰來往前走,想要走得更遠一些。這短短的路程所耗的時間一定比她所估計的還要久。因為就在她放開手往前走的時候,她已听到了那熟悉的車聲。

雪嵐急了,不顧一切地跑了下來。一輛摩托車呼嘯著從她身前疾駛而過,驚得她倒退了兩步,一跤跌在地上。那摩托車騎士扔下了一句粗魯的咒罵,自顧自的揚長而去了。雪嵐驚魂甫定,還來不及站起身來,已經听到車門「踫」的一響,伯淵焦急的聲音在她耳旁響起︰〔雪嵐,你沒事吧?〕

他強壯的手臂環住了她,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你沒受傷吧?那該死的車差點就撞上你了!」

「我沒事,」她呆呆地說,仍因方才所受的驚嚇而暈眩︰「只是嚇著了。我不是故意要嚇你的,對不起。」

她看不見他嚇白了的臉,但卻能清楚的听出他急促的心跳,以及聲音里那真摯的焦慮。知道他如此關心自己實在是令人窩心,而這樣的認知更令她為將臨的分別而感到遺憾。她微微苦笑了一下,再一次道歉道︰「我真的很抱歉,伯淵。不過我會那樣沖出來是因為……因為如果我不在你進屋以前逮到你,你待會兒就見不到我了。」

「出了什麼事了?」

雪嵐嘆了口氣。〔一言難盡。我們先離開這里好嗎?在我家門前談話太不安全了。」

「當然。」他簡單地道,攙著她上了車,然後在她身旁坐下。一直到了這個時候,雪嵐才開始發抖。她方才幾乎是在鬼門關前繞了一圈回來的!然而過度的震驚一時間麻痹了她的知覺。伯淵了解地拍了拍她,溫柔地道︰「放松,休息一下。我們待會兒再談。」

雪嵐無言地點了頭,淚水毫無徽兆地刺痛了她的眼楮。她才認識他兩三天而已,可是感覺上像是已經認識他一輩子了!她已經那樣信任他,那樣依賴他,那樣喜歡他……呵,天,她一定會非常、非常想念他的。想念他的坦率、不屈和那種奇特的溫柔。他是個極特別的人,雪嵐一生中從未見過這麼奇怪的混合體,以後想必也不會見到……她緊緊閉上了眼楮,無聲地嘆了口氣。

車必然是朝郊外駛去的。因為四周的車聲愈來愈少了。最後他停下了車子,帶著她走進了一處果園。「這是我一個朋友的產業,在這里談話再好不過了。」他一面說,一面在樹下鋪了條毯子,攙著雪嵐坐下。「好了,有什麼事盡避說吧。」

雪嵐沈默了半晌,然後開始陳述今早發生的事,包括她雙親的婚姻,以及她母親的最後通諜。「我一直知道媽媽對我有很強的佔有欲,但是從沒料到︰她居然寧願以我的殘廢作代價,來把我留在她的身邊。」雪嵐痛苦地道︰「所以,你瞧,這根本行不通的。我媽一毛錢也不會幫我出,而我自己一點辦法也沒有。」她伸出手去,無限溫柔地覆上了他的手︰「但是伯淵,我真的很感激你為我做的一切。我只希望——〕

「希望什麼?」

希望什麼?雪嵐搖了搖頭,將那模糊的、未成形的感覺推到一邊去。「我會想念你的。〕她輕輕地說。

「就這樣了?你以為事情這樣就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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