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有個警鐘細細敲響,雪嵐警戒地看著他。「有什麼話盡避說吧,仲杰,我比你想像的要堅強得多。」
仲杰突然笑了,一個她以前深愛的、明亮而迷人的微笑。雪嵐的心情不自禁地揪緊,听到他溫柔地道︰「我注意到了。雪嵐,你——長大了。而且你——比我所記得的還要美。〕
雪嵐身子一僵。「我們的話題並不是我的美貌。」她冷淡地說。
「好吧!」他深深吸了口氣︰「事情的真相是,當醫生宣布了你的失明之後,你媽媽來找我,希望我取消婚約。」
雪嵐驚得目瞪口呆。「什麼!」她不敢置信地道︰「為……為什麼?」
仲杰將她的手抓在自己手中,深情地道︰「我愛你,想要你成為我的妻子;你失明的事雖然使我非常震驚,但並不能改變我的愛情,當然也不能動搖我想要和你終生廝守的決心。你相信我麼,雪嵐?」
她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對他的話不予置評。仲杰挫敗地嘆了口氣,接著說道︰「但是伯母逼著我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整件事情。她說你將會需要一個全天候的護士,你不能照顧自己,不能一個人留在家里,也不能單獨外出︰她還說你沒有法子安排任何社交活動,也無法陪我參加任何應酬……更重要的是,孩子怎麼辦?你沒有能力照顧孩子,沒有辦法成為母親。婚姻對你而言是一個千鈞重擔,而你終會因為我將你卷進這一團混亂中而恨我……」
雪嵐全身僵直地坐在椅子里,拒絕相信她所听到的。但是她也明白︰以她母親對她的佔有欲和性格來看,她會對仲杰說出這些話來真正是毫不稀奇。「而你就相信她了?」她問︰仿佛要再一次確定她所听到的。
「我——別無選擇,雪嵐。她的話那麼有說服力……」仲杰深深地嘆了口氣︰「我想,對伯母而言,這也不是一個容易的決定。她很可以讓我們兩個結婚,讓我去照顧你︰只因為她覺得︰待在你所熟知的環境里,對你是最好的,她必然作了不少犧牲。至于我——」他停了下來,取出一只金質的打火機,為自己點了一根煙,然後接著說︰「總而言之就是這樣。既然你在婚姻里無法幸福,而待在家里對你而言又是最好的安排,我唯一的選擇就只有毀婚了。而升遷似乎是一個最恰當的藉口。其實他們希望我接受那個職位已經有好一段時間了,只是我一直沒有法子下定決心去接受——」他別過臉去,茫然地看向窗外,臉上寫滿了落寞和孤寂︰「我唯一的藉口只是因為我太愛你,所以無法告訴你真相。但是現在——」他回過頭來,深情地看著她︰〔雪嵐,你願意原諒我麼?〕
雪嵐不言不動地坐著,腦子里亂成一團。媽媽是很可能做這種事的,仲杰的故事太有說服力了;他唯一不能明白的只是︰既然如此,她當初為什麼會讓她和仲杰訂婚呢?何不干脆在她身上掛個「非賣品」的牌子算了?
「雪嵐?」仲杰的聲音穿進了她的意識︰「如果你不能原諒我,至少告訴我你相信我!」
「我——我必需想一想。」她慢慢地說︰「這一切對我而言都來得太突然了。先是見到你,然後是听到這些——」
「是的,當然。〕他深情地道︰「但是我們有的是時間,不是麼?一知道你要到家里來,我立刻把所有的工作時間重行排過,以便我們能盡量在一起。但在此之前,我必需把事實真相告訴你。我——不希望你繼續恨我。」
雪嵐無言地點了點頭。而後發現他們已經快到目的地了。車子穿過寧靜的別墅區。來到那棟她已來過兩次的花園洋房前停住。鏤花鐵門里有相當大的花園,純中國式的花園景觀,有著小小的亭子和假山流水,以及幽曲的小徑,繁茂的花木。池子里浮著婉然盛開的蓮花。
楊志浩將車子從邊門開進了寬廣的車庫。仲杰下了車,扶著雪嵐出了車廂,一路向客廳走去一路說︰「晚餐六點半開始。我們還有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你要不要先喝點什麼,還是先洗個澡,休息一下?」
雪嵐聳了聳肩,回過頭去朝小楊擺了擺手,然後跟著仲杰進了客廳。
屋裏的擺設和她前次來此完全一樣。這洋房的外觀雖是北歐式的建築,客廳的擺設卻是純中國的︰董其昌的山水懸在壁上,厚重的檀木家具散在沈厚的地毯上。茶幾上的仿宋景德影青花瓶里,插著精美絕倫的花朵。這房子里寫滿了富貴和品味——只不過這種品味對雪嵐而言,未免來得太沉重了。
雪嵐正在胡思亂想,冷下防雕花四季屏風後傳來了一個輕柔的聲音︰「天弘?你幫我倒杯茶好嗎?老王不曉得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媽,是我回來了!」仲杰喊,領著雪嵐繞過屏風,來到那間用屏風與客廳隔開的起居室里。他的母親孫玉瑤半躺在沙發上,用一朵明亮溫柔的笑容向著他們。「你回來了,仲杰。〕她微笑著向雪嵐示意︰「你還好嗎,雪嵐?」
「是的,伯——伯母,您好。」雪嵐的回答有些困窘。但孫玉瑤顯然對她的尷尬毫不在意。「叫我阿姨就好。〕她微笑著說,但仿佛並不是真的在看雪嵐。雪嵐突然間放松了一些。孫玉瑤和一年前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有時她覺得奇怪︰仲杰的母親和她自己的媽媽年齡相近,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不同?孫玉瑤好像是一個一踫就會碎掉的磁女圭女圭,一對眼楮作夢的時候似乎永遠比正視現實的時候多。仲杰和雪嵐的訂婚和毀婚,在他們這樣的家庭里,應該是頗受忌憚的事,可是看她的神情,似乎這整件事情都只是一個無傷大雅的游戲一樣,對她而言一點都不重要似的。雪嵐有些困惑地搖了搖頭,說道︰「我——希望沒太打擾了您,阿姨。」
「怎麼會呢?」孫玉瑤微微一笑,而雪嵐明白她是當真的。她突然覺得很有趣。對仲杰的母親而言,世界上大約永遠不會有「麻煩」這種東西吧?如果麻煩真的上門了,她也不會煩惱的——她只是轉頭走開,等那麻煩自行消失。這個想法不知為了什麼,使雪嵐松了一口大氣。也許是因為她知道了︰這個女子對她是完全不會有要求、也不會有刺探的?雪嵐的嘴角不自覺地彎起,突然間問了出來︰「阿姨,您知道伯淵現在在什麼地方嗎?」
孫玉瑤迷蒙的眼楮稍稍地張開了些。她的神情裏有著困惑︰「我怎麼會知道呢?」
「啊……等他工作完畢以後,不是應該要回家的嗎?」
孫玉瑤搖了搖頭。「我早就放棄那個念頭了。伯淵向來很野,流浪成性……」她抬起頭來,對著仲杰微笑︰「去給我倒杯茶來好嗎?〕
仲杰起身離開了。雪嵐忍不住道︰「伯淵告訴我說,他最遲一個星期就會回來;可是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了,還沒有他半點稍息,您——難道一點也不擔心麼?」
「擔心?」孫玉瑤笑了︰「怎麼會?伯淵向來很會照顧自己。」
「可是——」雪嵐不肯死心︰「您總有他住處的地址或電話什麼的吧?」
「地址?」孫玉瑤微微地蹙起了眉頭︰「讓我想想看……他好像是去了紐芬蘭?不,這好像是上一次的事?」她抬起頭來,如釋重負地微笑︰「啊,你魏伯伯回來了,你問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