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公主,悄悄扯了扯國王的衣角,眼楮卻像水一樣,流連在他的身上。
「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而來?」國王笑著發問。
年輕的勇士深深垂下他的頭顱,「尊敬的陛下,我叫摩羅訶,因為……」他的聲音略一停頓,微微抬頭,凝望那美麗的公主。那蒙著面紗的臉上,只露出柔如蓮瓣的雙目,散發著溫馨的甜美芬芳。他的胸中有激情悄然涌起,情不自禁地說出理智不允許訴說的話,「因為听說美麗的摩耶公主要為自己擇婿,選擇真正的勇士成為丈夫,所以……想要趕來,懇求偉大的君王,賜我這至高的榮耀。」
美麗的公主忽然間紅了臉,微微地垂下了頭。
這樣英雄而俊美的男人啊,就算是傳說中的羅摩也不過如此。她想要多看他一眼,卻又不肯抬起低垂的頭。
柄王滿意地點頭,眼中都是欣悅,「你是哪一國的王子,或是來自何處的將軍,報上你祖先名字、報上你的家鄉故城,我願與天下最偉大的勇士締結婚姻之盟,我要把我最寵愛的女兒,交到你的手中。」
摩羅訶呆了一呆,沒有回答。
四周的人們議論紛紛,這樣強大的勇士啊,他是什麼人?必是最偉大國家的君主、必是最強大國家的王子、必是在遠方的國度赫赫有名的英豪。
也有人小聲地說,看他這樣寒酸的衣著,怎麼會有高貴的身份?
發出置疑的人,立刻就被憤怒的浪潮所吞沒。
你的眼楮,看不到真理,只會被虛假的表象所欺騙。
這樣神勇的男子,這樣無雙的英雄,怎麼會是平凡人?
卑微低賤的鹿圈里,怎麼可能哺育出高貴勇武的猛虎?
從尊貴的羅摩開始,所有偉大的人物,傳唱于史詩的君王們,年少時,都會遭遇放逐,都會經歷苦難,那是至尊的天神給他所寵愛的人加以的磨煉。
人們歡呼起來︰「來吧,來吧,陌生的勇士,報出你偉大的家族、報出你尊貴的身份,讓我們為你而歌唱、讓鮮花和珠寶全都奉獻給你、讓最美麗的公主成為你的新娘。」
摩羅訶卻還默默無語,垂下眼簾,在稜角分明的臉上投下兩道淡淡的陰影。
柄王微微皺起了眉,摩耶探索的眼神在他身上流轉,婆娑那必須領會神意的眼楮里,卻漸漸閃起明了的光芒。
有一個洪亮的笑聲,在這時清晰地響了起來。
披著黃金盔甲,來自遠方的偉大將軍可達乾,一邊高聲地大笑一邊昂首闊步走過來,伸手拉起了跪在地上的摩羅訶,用力拍著他的肩頭,「杰出的勇士,我知道你的處境並不好。看得出,你被貧窮困擾,看得出,你並沒有得到你應得的榮耀地位。但是,這一切都不重要,你幫助了尊敬的國王和他的公主,你降伏了這惡魔般的怪物,你展現了無雙勇武。來吧,報出你的名字。縱然你是已經聲名沒落的王族子弟、縱然你家族曾有的榮光在許多年前就已斷絕、縱然你除了剎帝利的身份之外一無所有、縱然你流浪在這片大地上已經許多年,但這一切,都無損于你應得的榮耀。來吧,報出你那也許已久遠得不再被人記得但仍然高貴的身份,摩耶公主,會將榮譽交到你的手中。」將軍的笑容爽朗響亮,眼神明亮而真誠。
摩羅訶凝望著他的眼楮,嘴唇微微動了動,卻又轉頭看向摩耶。
這美麗得像是神靈化身的公主,同樣靜靜凝視著英雄的臉。
他的眼楮,亮如星辰,他的眉宇,濃黑有力,他的臉,稜角分明,他的身體,高大而充滿著讓人心折的力量。即使是傳說中的一切勇士,也不會比他更具有讓人心靈迷醉的力量。
溫柔的甜美感覺在她心中漾開。
是他,就是他。
如果他是已經消失國家的沒落王子,她願與他共享王權與尊榮。
如果他是像羅摩一樣,被不公平對待而遭放逐的英雄,她要把她有的一切交給他。
如果他如阿周那一樣,是受到凌辱迫害的高貴勇士,她願用整個國家的力量來支持他的前進。
她輕輕柔柔地笑起來,低聲說︰「婆娑,我想,就是他,我已經找到我要找的人了。」
一直用雙手扶著她的婆娑沒有說話,美麗的眼楮里有些隱隱的憂慮,眨也不眨地望著摩羅訶。
摩羅訶微微挺了挺胸,想要說話,卻又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過頭,望向競技場四周,在無數狂熱得為英雄歡呼的人群中,尋找一個身影。
然後,在看到那個熟悉的人,正在很慢,很艱難地想要擠出人群,往外退開時,他終于大叫出聲︰「不,請不要走。」
他沒有再顧及將軍與公主,也來不及對國王行最基本的禮儀,他以驚人的速度,飛速過去,抓住了他的目標,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把那不斷掙扎,想甩開他,好快速離去的人,拉到了競技場的最中央。然後垂下頭,深深彎下腰,對那人施以最尊敬的禮儀,如同一個兒子,尊敬他的父親。
人們震驚地望著這個被所有人矚目的英雄所禮敬的人。
很明顯地,長年勞作讓他的臉上刻滿歲月的滄桑,額頭的發一片銀白。身上的衣服雖然整潔,卻十分粗陋簡單,伸出來托住英雄身體的雙手,同樣布滿了勞作的痕跡。
無論從哪一方面看,他都絕不是一個出身高貴的人。在人群中,他也許永遠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而現在,他的卻成為所有人注目的中心。他雙手托起眾人敬重的英雄,眼楮里流露出難言的情緒,顫動的嘴唇低低地發出一聲,別人並不能听清的呼喚。
摩羅訶卻已經抬頭一笑,眼神異乎尋常地堅定,他挺起腰,像長槍一樣筆直地站立在陽光下,大聲地說︰「尊貴的陛下,很抱歉我讓您失望。我不是出身王族的貴人,我沒有顯赫的家世,我沒有高貴的先輩。我只是個普通人,這位老人,是我的父親。」
摩耶忽然覺得婆娑扶住自己的手臂往下沉了一下,而她自己也忽然間深吸了一口氣,面紗後的臉突然蒼白一片。
摩羅訶說話的時候,眼楮一直追隨著美麗的公主,隔著面紗看不到她的表情,卻清晰地見她眸中忽然浮起的驚惶與憤怒,心中猛然一痛,幾乎是同時也深深吸了一口氣,大聲說︰「但是,我、我見到公主之後,我的心……」
也許,他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也許,他擁有讓所有詩人自愧不如的技巧,可以說得讓世間的花在同一時間開放,可以讓高貴的公主對他再次綻放笑顏。可是,他根本沒有任何機會說下去,因為四周,早已發出一片笑聲。
「你一個吠舍,竟敢向公主求愛?」
「一個這樣粗野下等的人,竟想要違背梵天定下的律法?」
「從天而降的大英雄啊,你還是適合拿起鋤頭或木棍來昭顯你的偉大。難道你還想與公主共享這美好的國度,用你卑微的嘴巴,來指揮所有偉大的剎帝利和婆羅門嗎?」
人們紛紛嘲笑,哄笑聲響成一片。無論是貴族、士兵,或是平民,他們的表情幾乎一模一樣,無所不至地踐踏,極盡殘忍地侮辱他。
罷才,他們曾為射鳥的英雄而歡呼,剛才,他們曾為年少的勇士而興奮,可是,他們現在,可以毫不愧疚地大聲嘲笑這不自量力的瘋子。因為,這是至高的梵天訂立的永久法則,這是永遠正確不可動搖的真理。
摩羅訶的臉色白得嚇人,仿佛可以擊破大地的雙拳悄悄在身側緊握,無數的嘲諷笑罵響在耳邊,轟轟然無止無盡。仿佛二十多年人生的無數次挫折傷害,重又一一在眼前親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