妒婦 第5頁

蘇吟歌略一遲疑,就放開了手。

彼青瑤自己一手端碗,一手持匙,自己一口口喝藥。明明知道此時蘇吟歌和宋嫂都在望著自己,自己卻因執地讓眼楮只死死地盯著眼前漸漸減少的藥汁,不肯抬頭看上半眼。

宋嫂笑著上前說︰「姑娘你大病罷醒,不用逞強,我來幫忙吧。」

彼青瑤一語不發,蘇吟歌卻笑說︰「我看這位姑娘身子倒還強壯,並不至于虛弱得處處要人服侍。宋嫂,我外頭還有些藥沒煎,你來幫幫忙吧。」一邊說一邊往外走,宋嫂無奈地跟了出去。

宋嫂才出房門,已不住地埋怨︰「我說蘇先生啊,這麼個水靈靈花一般的姑娘給你救了回來,就是天意,你怎麼非得等人家醒了半天才過來。剛才喂藥你也不親自動手,還拉著我一塊出來。」

「我前頭也忙啊,里頭外頭都是病人,即然她已醒了,也沒有了大礙,我總不能扔下等著我治病救命的人不管就進來吧。再說,那位姑娘忽然處在這陌生的處境中,心中自是惶恐。她病得不重,眉眼間又有些剛強之氣,無論如何不願在陌生人面前露出虛弱無助的樣子。宋嫂,我知道你熱心,不過,也要小心,別太熱心,把她嚇著了。」

「我哪是為她熱心,我是為你熱心啊。蘇先生,你年紀也不小了,以往有人給你做媒,你都說什麼身無長物,尚無家室之念。這回老天爺給送來這樣一位姑娘,你怎麼還不把握?我可是替你把什麼好處都說完了。」

蘇吟歌有點兒哭笑不得,不知為什麼,遠遠近近的大嫂大嬸們,就這麼愛操心他的終身大事。真不知剛才宋嫂在別人面前都說了些什麼嚇死人的好話,真要讓人多心,以為自己不安好心就糟了,「宋嫂別說笑了。」

「這可不是說笑,你救她性命,她怎麼著也該以身相許啊。這幾天,你沒日沒夜地替她操心,看病診治,雖說你處處注意,可怎麼著也踫了模了沾了,她還要嫁別人不成。」

蘇吟歌被她這話嚇了一跳,「宋嫂,這話可萬萬不能胡說的,人家女子听了,還當我是登徒子。醫者父母心,這只不過是救人從權而已。」

「蘇先生,你怎麼這麼死心眼,你這麼好的人,還委屈了那姑娘不成。要能嫁了你,才真是她燒了八輩子高香。哪像我,福薄命苦,那個沒良心的……」

宋嫂和蘇吟歌說話聲並不大,但顧青瑤畢竟是學過武功的女子,耳力遠勝過普通人,听得一清二楚。本來就蒼白的臉色漸漸鐵青,拿著碗的手猛烈地顫抖起來。說不出是悲憤還是羞愧,只覺得胸中一陣陣激蕩,難以抑制。

以身相許?她顧青瑤縱然離開顧家,休出宋門,卻又何至于輕賤到要隨便找個男人依附,又何至于要任人這般隨意處理未來的生命。女人的命,真的就如這風中飄絮,全無半點兒可以自主嗎?

以身相許,以身相許!原來,女人有的,不過是一個身子,稍受恩義,便得以身相許,把自己當個物件送出去。只可惜,今日的顧青瑤,已無完壁之身可許,這棄婦的身份,更加不堪得令世人不齒了。

她心間滿含惡意地冷笑一聲,將藥碗重重地放在床頭,提高聲音叫道︰「蘇先生!」

蘇吟歌听出聲音里強抑的怒氣,心中猛一震,糟了,她該不會是听到了吧。心中微亂,口里卻應了一聲,轉身走回房間里。

宋嫂臉上略有些訕訕然,卻也在一旁,跟著走了進去。

彼青瑤望著蘇吟歌臉上的笑容、眼中的柔和,一字字道︰「方才忘了告訴先生,小女子顧青瑤,一年前出嫁,半個月前,因犯七出被休離。如今的身份,是棄婦。」漠然地說完,目不轉楮地望著蘇吟歌,等著他唇邊刺眼的笑容盡斂,等著他眼中春天般的柔和化作鄙視不屑。

等來的,是耳邊的一聲驚呼。宋嫂張大了驚叫的嘴,望著顧青瑤的眼神異常震驚,其中更有著驚訝、懷疑、同情、不解以及雖然淡薄,卻絕對存在的輕視。

彼青瑤慘白著臉,更加挺直了腰坐正了身子,暗中用手死命地抓著身上的被子,眼楮卻還是毫不退縮地凝望著蘇吟歌。

女子以夫為天,不容于夫,便也不容于天地人世。即然這條路是自己所選,無論前途有多少白眼冷視,也退不得避不得,惟有面對。

彼青瑤做足了一切的思想準備,屏住了呼吸,頓住了心跳,等待將會面對的風暴變化,但卻一切白費,因為一點兒變化也沒有。

彼青瑤的話音一落,蘇吟歌就點了點頭,立刻稱呼︰「顧姑娘!」他稱呼得極為自然平和,唇邊的笑容既沒有淡漠也不曾刻意放大,眸中那種可以包容天地的溫和光芒更不曾有絲毫變化。

這一聲自然而然,平凡至極的呼喚傳入耳中,卻令得顧青瑤從身到心都微微一震,茫茫然微微張了張口,卻忘了回應。

蘇吟歌走到床頭,拿起藥碗,「姑娘你喝了藥,就好好睡一會兒,我不打擾你了。」說著轉過身,輕輕招呼宋嫂一聲,走出房去,又回身,小心地帶好房門。一舉一動,都溫柔的如春風拂面,全不帶絲毫勉強。

彼青瑤仍怔怔地坐在床頭,茫然地望著已然關上的房門,猶自不知,身在何世,是夢是醒,是真是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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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睜開眼,眼前是一片漆黑。木然地在床上睜大了眼,努力了半炷香的工夫,才清楚地意識到,身在何地。是何處境。

原來,在這樣的境地,終還是抗不過身體和心靈的疲乏而困倦地入眠,卻為何又在如此深夜,倏然醒轉。

可是這一顆已傷痕累累的心,永遠也不會感到安全,在任何時刻都會驚惶地顫抖,震醒沉睡的身體嗎?

彼青瑤略略支持著從床上起來,一陣昏眩襲來,半靠著牆,站了一會兒,才恢復過來。房間里一片靜寂,並沒有旁人在守護。是病人已醒,不必再看守?還是被休棄婦,已不值得多加關心?

在這個陌生的房間里,連想找一件可以披在身上的衣裳,也不知往何處去尋。但顧青瑤也只是略一躊躇,便不加理會身上的寒意,伸手打開房門,信步走了出去。

深夜的風,寒得有些刺骨,顧青瑤卻連拉緊衣服的動作也沒有,就這樣一步步走進了空曠的小院里。

小小的院子里散放著藥缽、藥罐、藥爐、藥捻、藥刀。左邊是廚房,右廂的房間雖然上了鎖,卻有濃濃的藥香散發出來,想必是存放著藥品。

彼青瑤一邊信步閑走,一邊舉目四望。漸漸靠近前方的正房,這一間,可是醫館的門面?又或是蘇先生自住的房間?隱約可見有燈影燭光,看來里頭的人還沒睡啊。

彼青瑤略一遲疑,就待往後退,里頭卻正好傳來了話語聲。

「宋嫂,你不能走,顧姑娘的身體還沒有完全好,需要有人照應幫忙。而且她昏迷的三天里,一直噩夢不斷,現在,也不知會不會再半夜驚醒,有人在身邊看護著才好些。」

「蘇先生,不是我不幫忙,可你自己也說了,她的身子骨健壯,雖然淋了雨,但並未傷根本,反倒借此把郁結于心的病癥引發了出來。現在她既然已醒轉,就沒什麼問題了,我也沒必要再留著了。」

「宋嫂,縱然她身體並沒有大礙,可她與我同住一處,孤男寡女,縱雙方守禮,但傳出去,畢竟于她名節有污。所以宋嫂你一定要留下,這樣,大家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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