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倦緩緩拍目,看了韋小心一眼。日光淡淡的。沒什麼神情,談不上冷,也談不上不冷。但在千凰樓中,除樓主肖飛外,就沒有任何人,可以被秦倦如此平靜地看過一眼後,能不手腳冰涼。
但韋小心依然在笑,笑得溫柔嬌俏,極之可愛,捧著藥的手,仍然穩穩地伸在秦倦眼前︰「公子請珍重身子,快些用藥吧。否則將來婢子無顏對夫人之托了。」她口稱婢子,卻明顯沒有任何一點身為婢子應有的謙卑自覺。
梆金戈忍不住低聲沉喝了出來︰「不得對公子無禮!」
這一喝便暍出禍事來了,韋小心瞼上原本春風般的笑意,剎那間化為肅殺冰霜,猛地轉身,竟帶起一陣香風逼人而來?
「閣主說得真奇怪,不知對公子無禮的是我這個小婢子還是你大閣主。我是公子的婢女,公子的健康便是我的責任。公子是好性子的人,旁人有煩惱憂苦都要求公子,公子倒忘了自己的身子是病體了。可是公子忘了,我就該替他記著。公子不肯愛惜身子,我便要提醒他愛惜,我這算得無禮嗎?難道要眼看著公子操勞過度病勢發作,才算得個守禮之人——倒是閣主你,明知公子的身子,還一再擾他,原來,你倒有禮了。你可知,公子在你之前,已然見了三撥人了,還強撐著身子見你。就是公子不肯叫苦,你也該心疼公子,不要隨意讓他操心才是?你身為千凰樓中紅間閣之主,難道遇上事情,竟沒有半點能力一絲作為,只來煩擾公子。難道,非得將公子累得病勢發作,你倒又依了禮、還佔了理?」
書小心的聲音清清脆脆,如珠落玉盤,這一番話卻足又沖又狠,大帽子惡狠狠當頭壓了下來。
梆金戈窘迫萬分,自認對秦倦忠心耿耿,關切之情從不後人,豈堪這般污蔑,當時就怒從心頭起,大喝︰「你敢如此說我?」
韋小心哼了一聲,挺胸上前一步︰「我怎麼不敢?我關心公子的身體,有什麼錯處,我看不得旁人身為千凰樓中的要人,卻萬事都要煩擾公子,我心疼公子受罪,這又有什麼錯處。就是將千凰樓中這大大小小的人物都得罪光了,便是公子惱我不知進退分寸,今兒,我也要守著公子吃了藥休息方能罷休——閣主你要是氣惱,大可以接著在這里和我一個小丫頭吵下去,平白驚擾公子。」
梆金戈又氣又恨,想他也算是英雄一世的人物,平生除了秦倦還不曾服過旁人,如今竟被這麼一個丫頭斥責。偏這丫頭字字句句佔著理,抬著關心秦倦的身體這麼大的名目來壓人,他待要爭執,听了韋小心最後一句話,再看看秦倦稍顯灰敗的神色,想到自己如此不知節制地放大聲音叫嚷,只怕真要震了公子的血氣,暗自出了一身冷汗,對秦倦躬身施禮︰「公子請休息,屬下告退。」
韋小心大獲全勝,俏臉上的寒霜轉瞬化為春風般的笑顏︰「閣主請慢走。公子吃了藥之後,還要好好睡一會,也好讓藥力行開,麻煩閣主轉告外頭等著的那幾位大人物,只說公子累了要休息,有什麼天大地大的事,一慨明日再議。」
梆金戈心頭一陣氣悶,待要發作,卻又恐擾了秦倦,只得暗中咬牙,悶頭走了出去。
韋小心笑盈盈沖著書硯和在室內靜立的藍衫雙殺,扮個鬼臉眨眨眼。
這兩大護衛一名書僮雖然在震驚之下都被驚得合不上嘴,但看韋小心這般神情,竟也忍不住沖著她微微一笑,暗中也感到了勝利的歡喜。
便是他們這些秦倦的近人,誰不是為秦倦的身體揪著一顆心的。只是心中再怨秦倦不肯愛惜自己,卻誰也不敢當著他的面如此放肆,想不到今朝一個小丫頭有如此膽識,做了他們以往都不敢做的事。
秦倦一直斜倚著床榻,靜靜地看著一切,看到韋小心舌挫葛金戈時,已然肯定,這一回秦箏是真找著一個可以幫著她制自己的助手了,倒也不負了這一番心血。雖然韋小心的言行頗不守主僕本分,但也極可能是秦箏一再交待之故,再者秦倦也從未見人在自己面前如此言談作為,便也如看戲一般,只淡淡地看,也不表態插話。看到韋小心送葛金戈時那得意洋洋的一大番話,就是秦倦也在心中暗笑,這個名叫小心的女子,原來竟是如此膽大包天,甚至不曾問他一句,就敢代他做主了。本欲開口質問,又瞧見韋小心得怠忘形沖著書硯與雙系擠眉弄眼,便是以秦倦的定力,亦是微微一笑。
書硯與雙殺震驚之余合上的嘴在看到七公子秦倦一笑後,更是張得讓人擔心下巴會不會掉下來。七公子俊美之名,天下皆聞,而秦倦的一笑,真真是可以讓人驚艷到當場石化的地步。
不過,幸好還有一個韋小心沒有被這一笑給迷了心魂,笑吟吟上前,笑吟吟再次將藥捧上︰「公子方才沒有阻止婢子說話,現在又笑了,想來是被我這小丫頭的一片忠心感動了,即如此,就請快快服藥休息吧。也好讓找這可憐的丫頭不必白白得罪人。」
秦倦伸手接了藥,一旁書硯還沒有回過神來,幸好韋小心早已注意到了,一杯熱水跟著遞到。
秦倦服了藥方才淡淡道︰「你真是個大膽的丫頭。」
書小心笑得嬌嬌悄俏︰「公子會怪罪我嗎?」
秦倦垂眸,似在養神,語氣也變得緩慢了︰「你會怕我怪罪你嗎?」
韋小心笑得又矯又俏︰「當然怕,可是我更怕不能盡責,將來被夫人責怪啊。」
秦倦沒有再開口,只抬眸,眸光平和,不過沒有看韋小心,反而望向前方門戶所在。
韋小心反應極快,立時一移身子,又攔住了他的視線︰「公子自己的身子應當珍惜。」
秦倦的眼神垂了下來︰「我的身體難道我自己不清楚。」秦倦不是凶厲之人,卻也不是任何人可以隨意掌控的,此刻他語氣雖仍平和,但一股隱隱的寒意,已足以叫人有森然入幽冥的錯覺。
韋小心臉上的笑意也因這一笑盡逝,卻又端然肅容,施禮道︰「自然無人可以比公子更清楚公子自己的身子,但這五鳳閣中每一個人也都知道公子是個不肯珍惜自己身子的人。公子不肯疼惜自己,卻也請疼惜我們這些下人,我等雖不敢與公子比肩,但對公子愛護之意,卻是至誠。公子操勞實在太過了,我便是犯上也要斗膽管公子一管。公子便是下令叫外頭的人進來,我也只當是亂命,不敢領受。想來何大哥、陳大哥,還有書硯,他們對公子關切之心遠勝于我,必是寧受責罰,也同樣不忍讓公子傷損了身子。」
秦倦目光幽深,一直看著韋小心,靜靜听她說下去,待她說完,不能不承認,這丫頭的機敏聰慧,竟然很清楚地籠絡了藍衫雙殺與書硯的心。
「韋小心,書小心,原來,竟如此一個小心?」秦倦的語音極低,甚至還帶點笑意,但卻讓書硯與藍衫雙系心頭莫名一凜。
韋小心依然是笑意從容,施禮道︰「我是小心听從夫人之令,小心侍候公子,小心在意公子的身子啊。」
秦倦只是低笑︰「好一個小心,好一個箏。」他抬起頭來,淡淡地笑,「你是要治我嗎?」
韋小心只是笑,笑得春花競芳,滿室生春︰「公子取笑了。」
雙殺與書硯也覺心情一松,也都笑了出來。秦倦不再說話,也不再去看韋小心,靜靜在床上躺下,他真的是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