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後 第2頁

「爹……娘……浣兒……不知道。」

其實她知道,她爹為了護她跟娘親,被惡人攔腰斬成兩截,腸肚跑出來了還不肯斷氣,咬住壞人的手掌,只盼能掙到一點時間讓妻女逃生,可是,娘不依,看見爹爹淒慘的模樣,也撲了上去拚命……她不清楚自己是怎麼逃出來的,耳里響著娘的淒厲狂喊,她要她逃,她听話,死命的跑,一直、一直到摔在地上,跑不動了為止。

孫上隴他能征慣戰,從軍多年殺人跟切豆腐一樣,可是這一回卻拿小娃兒的眼淚沒轍。

「咳……浣兒不哭,以後,妳就暫時跟哥哥住在這里,哥哥有什麼妳就跟著吃什麼,妳不用擔心會餓肚子,就算哥哥只有一個餅也都給妳吃好嗎?」

他父母早逝,幼年吃過苦,也不曉得為什麼,他喜歡這個不鬧不吵的小娃兒,好吧,她不能算娃兒了,小泵娘好了,反正這股疼惜就是那麼沒道理的來了。

申浣浣止了淚,搖頭,很慎重的說了讓孫上隴一輩子都不會忘的話——

「大哥哥對浣兒好,浣兒也要對大哥哥一樣好,只有一個餅,我也要分一半給你。」她一說完就笨拙的掰開那塊所剩無幾的酥餅,遞給他。

孫上隴接過那只能說是一小撮的餅皮,坐上床沿,無法形容心里頭的滋味。

「哥哥吃。」

「浣兒也吃。」他一口就解決了這塊餅皮。

她滿意的也將剩下的餅塞入自己的小口中。

「哥哥答應會給妳找一個真心疼妳的人家照顧妳的。」他對她保證道。

如果說,他們的感情是從一塊缸爐燒餅開始,那麼,往後的共患難絕對是孫上隴始料未及的。

「你可是替自己找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吶。」

大堂上,國字臉的南平大將軍不怒則威,眼前放著湘城縣志還有縣圖,拿著一雙虎目眄著那抱著孫上隴脖子、像小狽兒般,把他身體當玩具似的小丫頭片子。

借著公務之便,他終于見到了這個最近讓所有兵士掛在嘴邊念茲在茲的風雲人物。

打戰行軍見到最多的就是死亡。

看多了,人心都會跟著變硬。

這會兒突然冒出了一個小娃兒,還人見人愛,說什麼他都得見見。

兩條毛茸茸的小辮子是孫上隴跟申浣浣奮斗了半個時辰的杰作,至于顯然太過寬松的襖子是用他穿過的舊袍子改的,穿上幾年都綽綽有余了。

襖子是他花了兩個日夜趕出來的,下了公務,放下刀劍,手里拿的就是娘兒們的針線。

真要他說,掄刀使棍輕巧多了,這針線真不是男人干的,沒人知道他十根手指都快被針給戳爛了。

「屬下不會松懈每日軍務的。」

「這樁,我是不擔心,你是我從軍三十幾年來見過最優秀的將才,我是想問問你,軍營里頭都是一群大老粗,一個毛細娃兒,怎麼生養?別忘了,她可是個貨真價實的丫頭,就算你每天背來帶去,我能睜只眼閉只眼當沒看見,但她總會長大,到時候……我問你,你把她要往哪擱?」

「這兩年邊境景況一直不好,我也問過幾戶人家有無意願收留她,有的說夜無隔宿糧,吃了這餐都不知道下一頓在哪,有的想要男孩。」多養個孩子,還是賠錢貨,普通百姓興趣缺缺也是能理解,有時對方拒絕的話說得直白也無所謂,他最見不得浣兒每次淚眼汪汪的模樣,好像他在做什麼殘忍的事。

一回兩回,也才幾天,竟生出了感情。

始料未及的。寶貝書苑獨家制作

結果最後他只能把人帶在身邊。

「如果真的照顧不來,回到袞州交給我那婆娘,給她事情忙,免得沒事老在我耳邊嘮叨。」

軍隊行進遷徙不定,少有將家眷帶在身邊的,可南平軍不同,時局不寧,誰也不放心把一家幾口人放在鞭長莫及又飽受箝制的地方,大將軍反復考量,幾年前逐漸將家人遷移到駐軍所在的袞州。

為此,天子非常不悅,與大將軍的沖突沒少過,可是在國家沒有休止的水澇、旱災,家臣舉兵叛變,北境有患、南疆有二十七部族虎視眈眈、西域有紫皇國的情況下,實在也拿南平軍無可奈何。

「謝大將軍。」

兩人在談話的當頭,申浣浣卻因為無聊,呼呼的睡著了,才半個月滋潤下來,個頭雖然還是比不上同年齡的孩子,身上卻長肉了,面黃肌瘦的臉蛋逐漸有了該有的紅潤神采。

孫上隴試著把她放到椅子上,她卻很喜歡他這人肉墊子,死不松手,她閉著眼楮勾著傻呵呵的笑,磨蹭著又往上爬,舒服的窩在他的胸口。

又不能硬把她拔下來,只好顧左言他,「我去巡視過湘城的水利,發現這里每到春夏會發生干旱,水源地的水因為水道溝渠不足,無法有效的灌溉田地,屬下認為需要派人去引流通渠。」

「引流通渠……」南平大將軍摩挲著下巴的胡髭。「這可是大工程,我們不是府衙,也沒那資金,暫時先擱著吧。」

「可是上頭遲遲不派人來,湘城百廢待舉,農時可是耽擱不得的,這事其實也不難,只要……」孫上隴指著平鋪在桌上的縣圖上一點,偏巧申浣浣和他配合得那麼恰到好處,一溜透明的口水正滴在那個點上,留下參與的痕跡。

「就說這樣不成的。」大將軍忍笑,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孫上隴很女乃娘的替她抹掉口水。是啊,這真難倒了他。

從軍三年,大小戰役都沒打倒他,如今,卻被懷里的丫頭弄得頭大如斗。

他向大將軍告了聲罪,經過重重院落,回到自己的小屋。

「丫頭,醒醒。」輕拍她的頰。

一臉惺忪的申浣浣隨著大眼甫睜馬上顯得精神,要說她跟其它小孩很不一樣的地方就在這,她不貪睡。

這樣的沒有安全感,教人心疼。

「妳每天跟著我起早模黑的,真是為難妳了。」

「浣浣不為難……」但嘴巴說著卻又抑制不住的打了個哈欠,小腿垂在床沿。

「浣兒,妳知道大哥不會拋下妳的,不過,軍營重地帶著妳做事雖然別人不會說話,可也不成體統,妳九歲了,哥哥說的話妳一定听得懂,妳能自己在屋子里打發時間,對吧?」

「爹娘也是一樣要出門掙錢浣浣才有飯吃,浣浣懂。」大哥輕撫著她的頭,看她的眼神很復雜,漆黑瞳仁里有著像星斗一樣的亮光。

她喜歡大哥的眼楮,喜歡他的聲音,喜歡他撫模她的手。

「晚上大哥會給妳帶吃的,香噴噴的叉燒肉,好嗎?」她啊……令人心疼的懂事。

「好。」

「浣兒好乖。」

「浣兒乖,大哥再等等,浣兒就長大了。」

「好,不過急著長大做什麼?凡事順其自然吧。」他當她童言童語,沒放在心上。

那晚,直到子時孫上隴才回來,他遵守承諾帶了叉燒肉,油紙包還冒著香氣。

他把油紙包放在小廳桌上,轉進內房,發現申浣浣早就不知睡到哪一殿去了,包糠的枕頭掉在地上,人就癱了個大字佔了床尾。他撥開她睡得一頭亂的發絲,真的還是小孩,毛發黃絨絨的,抱起她給她換了個方向,她泛著健康紅暈的小臉蛋這才得見。

他不自覺的露出寵溺的笑。

「這女孩子家睡成這樣,要是讓人看了肯定嫁不出去。」隨手月兌下沒有戰事時穿的軟甲還有頭盔,他忽然意識什麼,對著空氣自我揶揄了起來。「我怎麼變成老爹了,一個人也能碎碎念?」

因為她,孫上隴只能側著身睡,睡覺時的警覺性更高了,除了時時要注意她有沒踢被子,還生怕一個不小心壓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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