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實在高興得太早,就在她興高采烈地縮手時,騰空的上半身突然失去了平衡,往下墜落,她原本有機會可以順利縮回身子,只是這樣一來,手中的剪子可能就會順勢畫過昏睡的男子身上,不管割傷或是剌出一個嚴重的窟窿,都不是她所樂見的,所以情急之下,她又伸長了手,跟著挺出了上半身,就像從天而降似的,重重的落在男子的胸前。
她嚇得急忙退開,但是太遲了,男子被撞擊了胸部,咳了數聲,咳著咳著,連眼楮都咳開了。
上官翩翩在迎上男子的目光時,嚇得腦筋一片空白,和他兩人大眼瞪小眼。回過神來後,她在驚嚇過度之際,像推仇人似的,將大病未愈的男子活生生地推下床。
男子原本醒來一臉的茫然,被推下床後,茫然的程度輕了些,臉上多了吃痛的表情。
听他墜地所發出的巨大聲響,就知道上官翩翩在窘迫之余,力道倍增,那一把推得極為快狠。
「對不住!」上官翩翩從指縫中偷瞄著他,萬分難為情。
「女人,你太過放肆!」他的瞳孔里泛著被冒犯的怒火。「該當何罪?」
他的口風可沒有半點玩笑意味,看來他的來頭不小,一定是在胡族位居要津,一副習于頤指氣使的模樣。
上官翩翩覺得擾了他的靜養是自己不對,但是他也不該用以上對下的口吻對待她這個救命恩人。這里是上官家,可不是他的領地。
「我說過對不住了!」她傲然地抬起頭瞪視他。
只見男子雖然臉色蒼白,有幾分憔悴的感覺,但身手卻依舊俐落爽颯,轉瞬之間從地上一躍而起,跨步向前,向上官翩翩逼近,一臉的莫測高深。
「你要做什麼?」她下意識覺得他不懷好意,忙不迭趕在他立足床沿之前,就張惶萬分地爬下床,往一旁退去,拉開自己和他的距離。
「這里是哪里?」男子看來已完全回過神來,適應了眼前的陌生環境。
「這里是洛陽上官家,我爹是上官宏毅。」
「上官宏毅?」他瞠目以對。
赫赫大名的上官宏毅他久仰已久,這次他因事來到關中,一直想找機會前來拜見的。
「你被一群僧侶追殺,在寺里昏了過去。」她助他回復昏迷不醒前的記憶。
「那群忘恩負義的狗賊,我絕不輕饒!」看來,他已經回想起一切。
他的唇抿成一直線,眼里閃過幾抹殘酷冷冽的神色,一掌重擊在木桌上。
上官翩翩見他重擊身旁的木桌以泄心頭之怒的動作和神態,實在像極了自己的爹上官宏毅,使得她不但沒有流露出畏懼的神色,反倒忍俊不住,噗哧一笑。
那一笑,使原本就明艷動人的她更顯得嬌艷不可方物,絕美傾城。
男子怔了好一會才能回過神來,用一種不能理解的目光投向她,仿佛在問她怎麼會笑似的。
她知道他的眼神停駐在自己身上,不知怎麼的,心跳不受控制地猛烈起來,她很是不安,逃避似的垂下了頸子,輕移蓮步,想要在最短的時間內離開房間。
出人意料的,男子冷不防地圈住了她的手腕,拘囿了她。「你叫什麼名字?」
她傲然地抬頭反問︰「你又是誰?」
他沒有立刻回答,好像在思索些什麼似的,年輕飛揚的臉龐上,竟有著超齡的滄桑,和一般同齡男子所缺乏的穩重縝密!
他好像面臨了十分困難地抉擇,「我不想騙你!」
上官翩翩聞言,不由得靜默了半晌。
因為,男子雖然沒有明說,但上官翩翩懂得他的弦外之音,他是說他不想用他會拿來搪塞別人的假身分來搪塞她。
因為,她對他而言是特別的。
上官翩翩回給他微微一笑,說︰「如果我要害你,你的命早就沒了。」
他苦苦一笑,知道自己要破戒了。
他自小被販為奴,受盡人情冷暖,萬般折磨,早就練就一身如鐵般剛強的意志和心靈。就某方面來說,他真的不再是一個「善類」,對許多人來說他是一個冷漠卻又萬分難纏的人物,他的信念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絕不輕饒。
「絕對不要惹他」,他的競爭對手替他取了這麼一個怪異至極的外號,「絕對不要惹他」源自于他向來對敵人不假顏色,少有原宥,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殘酷。
「絕對不要惹他」這個外號成了對他的能力及權勢的最大恭維,是他白手起家,自建王國的象征。
對他來說,結果才是最重要的一切,手段及過程是無足輕重的,謊言並不是道德上的墮落,只是隨機應變的上乘智慧。還有,他絕不相信陌生人。
可是,這一切支持他生活的理念信條在遇見她後全部自動消除。只因為,他無法懷疑一個給他似曾相識許久之感的女子。
「我的漢名是荊慕鴻,我是東胡族的族長!」荊慕鴻還是吐露了真實的身分。
「你是荊慕鴻?那個出兵助大唐攻打突厥的傳奇人物?」上官翩翩又驚又喜地打量著他。
「傳奇人物?」他挑高了眉,自嘲上官翩翩對他的恭維似的。
「幽州之役,人說你以戰神降世般的氣勢殺出重圍,以兩千兵馬重殲突厥一萬精兵,要不是今日有幸相見,我會以為你是一個三頭六臂,身長數十呎的巨人!」上官翩翩興高采烈地月兌口而出自己對他的想像,說到最後,她突然噤了聲,有些難為情起來,覺得自己怎麼淨說些傻氣的話。
荊慕鴻愛上她天真浪漫,淺笑輕顰的神態。
「看來你太‘高’估我了!」他一語雙關地說。
他詼諧的言語引來兩人相視大笑。
「我叫上官翩翩。」她說。
「翩翩?」他喚了她一聲。
「我去稟告爹你醒了!」上官翩翩赧然地垂下了頭,露出一截皓白的頸背,益顯迷人豐采。
她霍然發現自己的手還在他的掌握之中,想要掙月兌,卻苦于他的無意松手。
「是你救了我?」
「我得去稟告爹你醒了。」上官翩翩語氣流露出一絲請求的意味。
「這一分恩情我不會忘的!」他松開了她的手,承諾著說︰「只要你開口,任何事我都會替你做到,任何東西我都會替你找來。」
「我會記住你的話!」她救他的本意並不是希冀他的回報。她飛快地瞟了他一眼,快步離開了房間。
就在她反手想要掩上門扉的時候,他忽然瞅著她,恍然大悟地說︰「我想起來了,我在夢中見過你。」
臨別時他月兌口而出的一番話語,令她在前往大廳的小徑回廊上,反覆咀嚼不已。
天底下怎麼有這麼巧的事?荊慕鴻的話點醒了她,她沒有錯認,早在今天之前,她就見過了荊慕鴻。
就在昨夜她的夢中。
夢中有一個和她外貌酷似的短發姑娘,她的身旁有一個長發飛散,飛揚跋扈的哥哥,他的臉孔是荊慕鴻的樣子,那一雙眼的神采絲毫不差。
她不懂的是,為何荊慕鴻的夢中也有她?
***
上官宏毅知道被撿回的陌生男子是東胡族的族長時,甚為驚喜,馬上放邊的雜務,特地前來東廂房探望荊慕鴻。
他們兩人一見如故。荊慕鴻病體未愈,不能飲酒,上官宏毅便叫人備了上好名茗,和他共酌。
上官宏毅雖已邁入老年,但生性豪爽,意氣風發,英雄氣概不減當年,荊慕鴻在和他茶過三巡,盡談平生風雲事後,對他的仰慕之心就愈來愈深。
荊慕鴻向來高不可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一張鐵臉逐漸消失,眼里唇角不再冷冽逼人,他向上官宏毅說明自己為何會被僧侶夾殺的來龍去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