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令天下男人聞風喪膽的水閣香座比喻成小狽,好像有點不倫不類,沐聖陽為自己的奇想啞然失笑。
伸手輕撫她的秀發,見她如此溫順地倚在自己懷中,完全不見平日的殺氣和冷傲,沐聖陽心中升起奇異的幸福之感。
華天香睜開眼,她迫不及待地追尋聖香來源,發現來自身上披著的男子外袍,來自坐在身旁的沐聖陽身上,華天香感到困惑不解。
「難道,這一切都是夢嗎?」她不禁喃喃自語。
聖香只出現在她的夢中,可是,那氣味、那安詳感卻又如此真實。華天香猛一眨眼,決定將這安詳的夢幻拋在腦後,她仍身處險境,不能掉以輕心。
沐聖陽見她美眸微睜,朦朧的眼波中露出依戀,向他望來,然而在定楮一瞧後,瞬間又恢復寒冰般的冷漠眼神,心中不禁有絲說不上來的遺憾。
「傷口還會痛嗎?」沐聖陽溫柔的嗓音因數日未眠而有一絲低啞。
「還好。」華天香打量著沐聖陽,自離開昊陽觀,他沒有一日合眼。
「你適才和人相斗時妄用真氣,導致四肢氣脈不順,身體虛弱,需要休息。我們等天亮了再趕路。」
華天香沒有回答。相處數日,對沐聖陽作假不來的舍命相護,她仍是不解,而且絲毫不領情,但是本能卻告訴她沐聖陽值得信任。
昂傷的兩人肩並肩,同靠著樹干休息。透過葉際,仰望夜空,星光點點,遠處傳來水聲蛙鳴,此間樹濤隨風而作,自然的響宴,令兩人皆感舒服安詳,數日來連場惡斗,變得如夢般虛幻。
沉默了許久,華天香開口︰「為何數次舍命救我?」冷傲的她從不欠人恩惰。
「救人需要理由嗎?」
沐聖陽微微一笑。華天香一怔,原本以為他會搬出為報救師之恩雲雲那一套迂腐的道義理論。沐聖陽見她一愣,微笑解釋︰「只是順心而行,行其所欲為。香座亦是內家高手,應知此乃養氣之道。」
華天香冷冷地道︰「不必多說廢話,這份恩情,我記著了。」
又突然說道︰「你我同行數日,掌教、香座這些羅唆稱謂可以免了。我姓華,水閣主人賜名天香。」
沐聖陽听她如此說,微微一笑。這個高傲的姑娘,雖然一直對他表現出厭惡之情,如今卻以本名相示,雖然他早就從訪客簿中得知。
沐聖陽微笑道︰「稱呼我子煦吧,聖陽是家師賜的名號。」
男子的字是讓朋友稱呼的,華天香听他如此說,冷哼一聲︰
「沒有這個必要。」她雖然認可沐聖陽是好人,卻未必願意和他相交。
沐聖陽見她反應如此不友善,只是微微一笑。連日來的相處,他深知這女子雖然倔強孤僻,不喜與人相交,卻慢慢地開始接受他。
華天香問道︰「杜家莊屬吳陽觀管轄嗎?」
沐聖陽沉吟了一會兒,說︰「不能算是管轄,杜家兄弟皆是吳陽觀俗家弟子,尤其大莊主是我師兄,所以在那兒安全無虞,可以好好體息。」
「師兄?」
華天香頗為詫異,沐呈陽已經這等厲害,上頭還有師兄,真是令人吃驚。
「昊陽觀除了你,還有其他高手?」
她上回獨闖昊陽觀,並未見其他高手。當然,以她的標準,像沐聖陽這等武功才算得上是高手。
「我師純陽子一生只收五名關門弟子,我年紀最幼,技藝低微,居五陽之末,卻是浪得虛名。」
華天香冷哼一聲︰「你如此功夫叫做‘技藝低微’,那麼水閣諸座沒一個算是懂武的了。」至于他說自己功夫居五陽之末,華天香心中頗不以為然。
沐聖陽被她一陣搶白,也不生氣,微笑道︰
「我上頭四位師兄,各有專精,只是不喜道門規律,多年前便陸續離開曼陽觀,闖蕩江湖。杜家莊莊主是我二師兄,道號逸陽,性好游歷,我們師兄弟已五年未見,不知師兄現下是否居家。」「五個師兄弟各有專精麼……」華天香想到水閣,說︰「水閣各座也算是同出一門,各有專長,可是彼此並不親近。適才要殺我的紅衣女子便是水閣艷座,出手助我的是戰座。」
沐聖陽輕嗯一聲,頗為詫異︰「水閣強盛,連地朝也不敢輕犯,如果各座不能齊心,又如何能維持不敗?」
「這是水閣體制嚴密之故,執法公正,傷害同志者絕不輕饒。」
「同門衛斗,于我著實難以想像。我們五師兄弟雖然性情迥異,但情若手足,如今雖然四散在外,數年未通音訊,但只要听到其中一人有難,必定飛奔而來。我是個棄兒,師兄們就如同我的親兄一般。」
華天香聞言淡淡地說︰「有父母又如何,難道會過得比較好嗎?」臉上神色如罩寒冰。
沐聖陽見她如此神情,溫柔地說道︰「可否說出來讓我听听?」
「這不關你的事。’華天香冷冷道。
「適才我見你受惡夢侵擾,翻滾難眠,」沐聖陽溫和的眸子親切地望著她,「說出來也許會好一點。」
「我就算要說也不必說給昊陽掌教听。」華天香和他那溫和的眸子一對,心中軟化,嘴里仍在逞強。
沐聖陽知道她嘴硬,便微笑道︰「你就當我是一棵樹好了,對著一棵樹吐露心事,沒什麼不好的。」
「……好吧。」華天香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我九歲的時候,差點遭生父奸婬,水閣主人路過,殺了他,帶我回水閣養大。」
她說完後,深深地舒了一口氣,有股無言而喻的解月兌感。
她見沐聖陽半晌沒有答話,便斜眼瞧他,發覺他臉上神情又是憤慨,又是憐惜,還有一抹了解的神色。
不知為何,她覺得心下大慰,因為沐聖陽明白了她殺人時的心情。
「如果水閣主人沒有湊巧經過,那……太可怕了。」
沐聖陽聲音顫抖,仿佛受到暴行的人是他。
「所以我告訴過你,對意圖侵犯的人,永遠不需要手下留情。」
「你的生父,真是死不足惜。」沐聖陽忿忿地說道。沐聖陽想像小小的華天香當時所受的恐懼,心中怒火中燒,這已經是他說過最嚴厲的話了。
「他死得夠徹底了。」華天香淡淡說道︰
「尸體讓水閣主人斬成十七八塊,丟到河里喂魚。我若在其他地方訪到父親意圖奸婬女兒的事,也都比照處理。」
沐聖陽听她說起殺人便如切菜一般尋常,心中感慨萬千,嘆道︰
「難怪你會殺人不眨眼,難怪你會討厭男人,對一個小女孩來說,這殘酷的經歷足以毀滅她的心靈。」他清澈的雙眸閃著溫柔憐惜的水光。
華天香見到他的神情,心下大動,不自禁地月兌口而出︰
「你雖然是個男人,但是個好人,可惜太婆媽了些。」
沐聖陽聞言俊雅的容顏綻出微笑,那是抹會令紫煙痴迷的微笑。
霎時,華天香明白了,樂芳公主想要得到沐聖陽的心情,和她想要得到聖香的心情是如出一轍的。
沐聖陽就和聖香一樣,純淨溫柔,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丑惡人性。
「華姑娘,」沐聖陽輕輕地說,聲音像溫柔的羽翼撫過華天香的心︰「這些惡人死有余辜,但是請你放過自己好嗎?殺人只會加深你痛苦的記憶。」听他語氣如此溫柔誠懇,華天香默然無言,心弦顫動。暗想︰
「生長環境對人影響真大啊!沐聖陽仁慈體貼,顯然來自師兄弟間深厚的感情。而我孤僻冷漠,也產自那不堪的童年歲月。」
也許這次災難,老天是想讓她知道,人性除了冷漠殘酷以外,還有仁慈溫暖、舍己為人的光輝,就像她在沐聖陽身上所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