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菜總監 第20頁

「……你的表情很夸張。」

「總、總監?」

他閉了閉眼,嘆息。

「別叫我總監。」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酒味,「你喝酒了?」

「呃……」她像是被活逮的賊,眼神閃過一抹心虛,「那個、只是陪朋友小喝個幾杯,不會影響明天的工作的,我保證。」

「我都沒說話了,你緊張什麼?」

「哦……」

然後兩個人陷入了沉默,肩並肩一路走到了站牌下,一起在那張長椅上坐了下來。

「下午你說了那些話,」他打破了沉默,「我一直沒有時間好好思考。」

她搖搖頭,不在乎,「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忙。」

「老實說,我不知道自己應該要有什麼反應。」他聳聲肩,皺了眉,表情有些不自在。「我來這家公司五年了,當然,我也知道欣賞我的女性很多,可是當面對我說得這麼明白的人……你是第一個。」

听了,她苦笑,「我想中午那頓飯可能被摻了什麼藥吧……」

而或許是酒精的助力,也或許是早就知道自己會被三振,她突然覺得要把心里話說出口並沒有那麼難。她直視著他又道︰「總監,其實你可以理直氣壯拒絕我沒關系,別露出那麼為難的表情。」

她看了,會不舍,也會難過,她從來就沒有想過要讓自己的感情成為他的負擔。

「你只是搞錯了崇拜和喜歡的差異。」

「我不是。」

「你甚至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不是嗎?」

這樣的女人,他見多了,也遇慣了。她們愛他的皮相,愛他的才氣,對于他這個人的本質,她們並不了解,也不在乎。

「誰說我不知道?我知道你——」她本想反駁,但念頭一閃,突然覺得對方或許只是給她台階下而已,于是收了聲。

「怎麼?」

「……沒事,算了。」她別過頭去,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車流。

第8章(2)

他則睇著她好一會兒。

是因為酒精的關系嗎?她似乎比以前放松了不少。從前,兩個人說話,尤其是公事上,她總是容易緊張結巴,一副好像說錯話就會被他拖去灌水泥一樣。

他曾經以為自己是太過嚴厲了,給了這個新人不少壓力、甚至被她討厭,如今答案揭曉,原來離討厭似乎還有點遙遠……

唉,想遠了。

「要我送你回家嗎?」

「我搭公車就好。」

「那要不要幫你買罐茶或什麼醒酒?」

「不用了,我又沒醉。」

「你確定?」

她一笑,那微笑里帶著一絲無奈。「總監,你對女孩子太好了,這樣教人怎麼能不誤會?」

「好?」他嗤笑,不以為然,「我可是常常把女部屬逼到哭。」

「如果是公事上的話,我倒是不意外啦。」

最後,他目送她上了公車,她在車上笑著對他揮揮手,然後公車的尾燈漸漸遠去。

「呼……」他垂下肩,輕吁了口氣。

不是松了一口氣的那種,而是有點懊惱的嘆息。

雖然她一直掛著微笑,可他劃下的傷痕,就像是直接烙印在她臉上一樣,藏不住,也瞄不了。

她的笑容,變得虛浮而逞強,就像是在NeverLand門口與人嬉鬧那般。曲終人散之後,她也就像是過了十二點的仙度瑞拉卸下了偽裝。

他幾乎可以看見此時此刻她一個人在公車上的表情。

「是喜歡你吧。」

突然之間,他心里沉甸甸的,莫名想起了歐陽昭所說的話。

事實上,他自己也隱約感覺到了,她對他的情感,或許早就已經遠遠勝過純粹的崇拜。

那麼,被他否認掉的,到底是什麼?

六月中,游戲正式上市上架。

在下一個專案敲定之前,美術部門的工作暫時會進入一個空窗期,不會有太多的工作指派,算是難得的閑暇時光。

可卻有人把這難得的閑暇拿去生病了。

「你感冒嗎?」

一大清早,就看見她戴著口罩進公司。

「啊……嗯,沒事啦。」濃濃的鼻音,然後是劇烈地咳了一陣。

何本心看得眉頭都皺了。「沒事?你看起來好糟。」

「我知道。」

「怎麼不請假?反正現在也沒事做。」

「還好啦……我想說還能忍,就來上班了。」她咯咯笑了聲,拿下包包,塞進置物櫃里,照慣例把電腦打開,拿著杯子走向茶水間。

這是她的習慣。

每天早上,她會在九點之前進公司,然後開機、倒一杯熱開水、回座位、吃早餐、上Yahoo看個新聞、收信,最後打開Max,開始工作。

中午休息時,她會先上網看個十分鐘的臉書,避開電梯使用人潮的尖峰時段,然後一個人去吃午餐……

他就坐在她的左後方,她的一舉一動,他只需要抬個頭就一目了然。所以,她偶爾的一些小動作,他其實一清二楚。

例如,以前她會在伸懶腰的時候,偷偷轉過來瞄他一眼。

可是最近她再也不這麼做了。

這是好事嗎?或許是好事吧。那天晚上,他自認把話說白了之後,隔天她來上班,卻像是變了一個人。

他的靠近,不再讓她緊張臉紅、支吾結巴。

中午休息時間,兩個人在公司附近踫巧遇上了,她也不再露出羞窘的表情,甚至能夠態度自若地對他說︰「總監好,正要去吃飯啊?」

一開始他覺得很怪異,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而且當他詢問同仁的時候,沒人覺得她有任何異狀。

「有嗎?沒什麼感覺耶。」同事甲。

「她哦?我想想看……」同事乙抬頭看著天花板,想了半天,「是不是剪了頭發?」

「根本沒有變吧,還是一樣沒悟性。」江俊博對她的評價仍然苛薄。

「小璇的狀況啊?」周柏彥撫撫下巴,思忖了半晌,「她最近還滿認真的,就算沒工作也會找東西來自學。算是不錯吧?」

這些是他旁敲側擊得來的資訊。

所以,她的改變,只是沖著他而來嗎?她就像是穿戴了一套防護罩,一種只會用來抵抗「何本心」這只生物的防護罩。

技術上踫到了困難,她會巴著同事問,就偏偏略過他.,尤其是周柏彥,被她纏得緊,不知情的人都快以為她在倒追對方了。

坦白說,這令他感到不是滋味。

他的技術可是比周柏彥好上一百倍,而且他明明就坐在那家伙的隔壁,為何被無視得如此澈底?他很想抗議,同時又覺得為了這種事情而不爽的自己很無聊,便強迫自己作罷。

就連開會的時候,她也會刻意選了一個離他最遠的位置,好像巴不得遠到讓他看不見她似的。

這是另一種形式的回避,一種只有他才能察覺到的回避。

思至此,他忍不住抬頭望向她的座位,她已經打開Max在做拉模練習了。周柏彥說得沒錯,她最近確實是進步了很多,簡直可以用「神速」來形容。

他不自覺地投射了自己,想起自己剛從米蘭回來的時候。

那時他帶著一身傷痕,像匹孤傲的蒼狼,別人以為他是不願意被人看低,所以拼了命的努力。

不,不是的,他只是想要忘了心里那股撕心裂肺般的劇疼,所以拚了命的想把自己的腦袋塞滿……

嗯?等一下。

那女人睡著了嗎?

何本心注意到蘇鶴璇的滑鼠游標已經整整五分鐘沒移動過了。五分鐘前,它在模型的一個「點」上面,五分鐘後,它還是在那兒。

再瞧她那瘦弱的背影,像灘爛泥,軟趴趴地撐在那兒,不像清醒著,卻也不是在打盹。

嘖,她根本已經放空了吧?

何本心看不下去了,起身離座,走到了她身旁。

「鶴漩。」

「啊、是!」她像是突然從白日夢里驚醒,抬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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