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正住的地方,離醫院大概有一小時車程,在陽明山的半山腰,一棟極大的西式洋房。
深色木質地板,極盡奢華之能事,那些看起來價值不菲的古董家具不是黑就是白,沒有多余的色彩,更沒有屬于人的溫度。
死氣沉沉,像一座華麗的廢墟。
他是惡魔,而她,只是一只折翼的鳥。
獨處時,他不是粗暴地撕扯她的衣裳,就是整個晚上不說一句話,用一種恨極的眼光看著她;然而在人前他卻一百八十度轉變,笑容可掬的牽著她的手穿過中庭,在乍暖還寒的天氣中噓寒問暖,體貼入微的笑顏展示儼然是一副新好男人的模樣。
沒有人看出她的不自然。
他們看到的,就是嚴降昊每天接送她上下班,中午時也從四人變成兩人,家頤不只一次抱怨她重色輕色,但她總是無言以對。
四月,澄雨打電話給在大陸的父母報備後,收拾行李,以觀習護士的身份與嚴降昊飛往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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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州甘西迪機場
澄雨慘白著一張臉,搖搖晃晃的跟著嚴降昊下了飛機。從台北起飛後,他們就一直踫到亂流,飛機上下晃動,已讓她不舒服了,降落前的兩個大陡降更讓她想吐到了極點。
他沒發現,她也沒敢開口。
這一個月雖然名為醫學交流,但她沒忘記自己的目的是扮演情人好取回自己為主角的成人錄影帶;為此,她告訴自己不能做任何讓他不快的事,即使只是一點點的可能,都要避免。
于是,她一路忍著身體的不適,不敢跟空姐拿藥,連他在機上替她點的餐也勉強吞下。如果可以的話,她是希望忍到飯店,可是在領過行李後,她實在忍不住了。
「喂。」
他略帶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嗯哼?」
「呃,降……昊。」她居然忘了自己被規定要喊他的名字。
他滿意了。「什麼事?」
「我……想吐。」
看了她一眼,他微一點頭,澄雨像如獲大赦的朝女廁沖去。
推開門板,她將在機上吃的全嘔了出來,一陣翻騰,讓坐了快二十小時飛機的她幾近虛月兌。
她不知道自己在洗手間待了多久,只知道出來時,同班飛機的人全領完行李走了,只剩他的身影在原地佇立。
嚴降昊的臉色一定很難看,她想。
澄雨拖著步子,往他等待的方向走去。
「對不起。」她很快地道歉,希望能減低他不悅的程度。
「好點了嗎?」
澄雨連忙點頭。「嗯。」
原以為他會不耐煩,沒想到臉色竟十分平和,而且,他居然還接過她的隨身行李——太奇怪了。
紳士、體貼……
他們是在紐約,沒有觀眾,他為什麼還要對她演戲?
獨處時才會出現的殘酷面容呢?
見她發愣,他忍不住一笑。「怎麼,愛上我了嗎?」
不想惹他不快,澄雨顧左右而言它︰「該走了。」
初春的紐約與台北差不多,太陽不吝于露面,但溫度仍是偏冷。在前往曼哈頓的路上,澄雨想起了很多關于混沌理論的問題︰譬如說,她為什麼選擇念護校;譬如說,她為什麼跟江家頤成為好朋友;譬如說,她為什麼會變成曾遇捷的御用跟診護士。
這些事,她早忘了原因,但結果卻影響深遠——
造就了現在的她。
如果能再重新選擇一次的話,她的命運會偏到哪一邊?
這當然沒有答案。所謂人生,就是只能前進,不能後退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想」,但想是無益的,想得越多,煩惱只會隨之增加。
澄雨輕嘆一口氣,陣陣的倦意來襲,她舍去了窗外的新鮮景物,閉上眼楮小憩。
如果是在半年前到紐約,她一定會興奮得不得閉上眼,可是以現在有把柄在人手上的情況,她怎麼樣也高興不起來,看不看根本無所謂了,反正她要待在這里一個月,以後就算她不留心街道變化,景色也會自動進入她的視線,她不必急于一時。
耳邊傳來嚴降昊略帶責難的聲音︰「你知不知道自己是第幾次嘆氣?」
「不知道。」
「第七次。」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說這話的時候,她還是沒睜開眼楮。
「困了?」
她發出一個單音算是回答︰「嗯。」
飛機上她睡睡醒醒,再加上暈機,現在好不容易有了真正想睡的倦意,她才不要花心思在應對上。
「怎麼不早說?」
「怕你不高興。」
澄雨知道自己是唯一知道他二人格的人,他在她面前從不掩飾,溫柔時很溫柔,粗劣時又很粗劣,脾氣時好時壞,可以上一秒中談笑風生,下一秒中馬上怒目相向。
當然,嚴降昊多半時心情都處于水平以下,他生起氣來,臉上那種不在乎毀滅一切的表情總讓她壓力倍增。
她最大的課題就是避免他發脾氣。
「我這麼可怕?」
「我只是不想惹你生氣。」話一出口,澄雨的神智突然再度清醒,直覺是自己在無意中把他形容成某種野獸。「對不起,我的意思是……」
「算了,我知道你討厭我,就像我討厭你那樣。」他將她靠著窗戶的身體拉向自己,「睡吧。」
靠著他的肩,澄雨偷偷將眼楮睜開一線,從後照鏡中看嚴降昊復雜的表情。雖然她到現在還不完全了解他是怎麼樣的人,但卻看到說這些話時的他,神情看起來寂寞非常,令人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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軟軟的床,輕暖的被子,澄雨舒服的翻了個身——等等!翻身?她不是在車上睡著的嗎?
起身後,她發現自己的所在位置是一張大床,視線幽暗,一襲黑色窗簾後隱隱透著光亮。
澄雨將窗簾拉開,一束束陽光映入,室內一片大亮。
她眯了眯眼楮,待習慣後,才看清楚自己所在的地方是間極寬敞的房間,床是瑪麗皇後時代的風格,雕著繁復圖案的銅腳架,黑紗天帳,床頭櫃旁有盞與腳架相同圖案的銅燈。
床的正前方是家庭式電影院,旁邊的活動式拉櫃上置了上千片各類的影碟,顯然,主人喜歡躺在床上看電影。此外,還有一排以黑色活動門為面的隱藏式衣廚,再過去那道門房,應該是主臥室的浴室。房間除了金屬色、黑、灰之外無其它顏色,唯一的突兀是窗邊的梳妝台,淡淡的鵝黃,為沉悶的房間增加了活潑的色彩。
很新,還沒有使用過的痕跡。
這是為她買的嗎?
嚴降昊雖然觀察入微,但卻不像有這份閑情的人。
澄雨搖搖頭,不去多想,打開放在床邊的行李,進入浴室將坐了長程飛機後又睡了一覺的自己洗干淨。
洗完澡,整個人清爽多了。
她換上一件淡藍色毛衣,及一件剪裁合適的深藍色長褲,室內有空調,這樣的穿著剛剛好。
窗外的景色極好,天很藍,靠近公寓大樓的地方,是條車水馬龍的大道,從上面看下去,車子變得像玩具一樣,以緩慢的速度前進著。
大道過去,是座公園。
青翠的草皮,一團團棉花狀的大樹延展成一片深綠,掩映間隱隱可看到一條過穿的馬路及幾條較窄的小徑,自然的景致誘使她想更進一步接觸仿佛散著綠意的風。
推開隔音厚窗,初春的冷空氣爭先恐後涌入,只穿著單衣的澄雨來不及體會想像中的感覺,已打了個噴嚏,為了避免感冒,她很快地將窗戶掩上,拿起吹風機,吹干濕發。
眼前的景色讓她精神愉悅,澄雨不自覺地哼起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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