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喝咖啡,我請客。」左大文朝她招手說道。
夏喜言笑容停頓一秒。
「駱靖天不在,他也好幾年沒來了。」
夏喜言松了口氣,心頭卻不期然襲上一股像是搭著「大怒神」那種從高處急速下降的心慌感。
「我表現得那麼明顯喔?」夏喜言干笑著跟在他身後進門。
「不,純粹是我聰明過人。」
「喜言,你回高雄了!」吧台內的服務生熱烈地招呼道。
夏喜言錯愕地抬頭一看,這才發現櫃台里頭的一男一女竟還是當年的那兩個服務生,時間在「昨日」像是不曾流動過一樣。
夏喜言和他們閑聊了一下,點了「藝伎」,坐到了靠窗的老位子。
「這回的冠軍豆,我搶到了一小批,有一款加了日曬豆下去烘焙,你喝喝看習不習慣。」左大文端來「藝伎」時還是老樣子,一提到咖啡就眉飛色舞。
夏喜言點頭,沒有立刻拿起杯子。
太燙口的咖啡是嘗不出味道的,這是駱靖天當年教她的事情之一。
「你回高雄幾天?」
「三、五天吧,沒想到高雄還是這麼熱,以後要專門挑寒流的時候來曬太陽。去年冬天,我住的地方連下了一個月的雨,衣服完全晾不干,人都快發霉得憂郁癥了……」工作一段時間後,夏喜言知道天氣永遠是最安全的話題。
「說到憂郁癥……我前些時候太忙,忙到覺得自己快得憂郁癥,所以就逃到台東一間叫做‘天藍’的民宿去躲了三天,那里真的很棒……」
夏喜言听見「天藍」這個名字,心緊縮了下,卻還是若無其事地轉開了話題。「我有個同事也很喜歡東部,前陣子還騎單車到那里旅行……」
幾回對談之後,尷尬的沉默突然卡在她和左大文之間。畢竟和左大文比較熟的人是駱靖天,要避開沒有駱靖天的話題,實在太刻意。
于是,在兩人交換了LINE,卻還是沒有話題之後,夏喜言決定裝瀟灑,故作不經意地問︰「後來駱靖天還來過嗎?」
「來過!」左大文用力點頭。「你畢業後,他還來過一、兩次,不過變瘦了很多。」
「是嗎?」最好他是為情消瘦,瘦到只剩一把骨頭,這樣才對得起她當年為愛失魂所掉的好幾公斤。
夏喜言的手在桌子下悄悄握成拳頭,接著又很快轉了個話題說道︰「我記得我以前最愛喝你家的‘頂級拿鐵’,都說喝了這一杯之後,以後到其他地方喝拿鐵都變得很痛苦。」
「開玩笑,我那杯‘頂級拿鐵’放了百分之二十的藍山豆,喝起來會回甘,當然和別人家的不一樣……」左大文呵呵地笑著,又開始聊起咖啡豆。
鈴鈴——
這時,門口的風鈴晃出清脆的聲音,走進一個拎著公事包的男人,櫃台服務生喚了老板一聲。
「好了,你慢慢喝。」左大文起身朝櫃台走去。
「你忙。」夏喜言點頭,端起已不燙口的咖啡啜了一口。
夏喜言看著手里的「藝伎」,突然想起她已經很久沒喝拿鐵了,但她最愛的咖啡是從何時變成「藝伎」的呢?
是分手回到台北之後嗎?
「好咖啡就連冷了都是好喝的,外頭需要趁熱喝的咖啡,通常是用不好的咖啡豆深焙,涼了之後只剩苦味,沒有辦法分辨各款咖啡豆該有的特性。」駱靖天把一杯「藝伎」遞到她面前。
「大家都嘛以為咖啡要趁熱喝啊。」她說。
「剛煮好的熱咖啡太燙,味覺會被燙到麻痹,好壞也喝不出來。」
「是——反正你是有品味的建築師,我就是沒品味的小表。」她扮了個鬼臉。
他一挑眉,大笑著擁她入懷。
「錯,你天生品味好,否則怎麼會選我當男朋友,你只是欠缺教而已。」
「怎麼有人臉皮這麼厚?」她用手去捏他的臉。
「但是你喜歡。」他笑著用下顎蹭著她的頭頂。
「你不要臉。」她咬他的臉。
「都被你咬光了,當然沒有……」
天啊,戀愛時怎麼會有那麼多廢話?更嚇人的是,她怎麼有法子將這些話記得這麼清楚?
夏喜言頓時覺得喘不過氣,三兩口喝光一杯兩百元的「藝伎」,拉起行李箱,決定先回飯店休息。
她朝左大文和服務生揮揮手告別,走出咖啡廳,再度走到就連傍晚六點都還很明亮的高雄十月天空下。
「等等——我有事忘了說……」左大文追出店門,清了清喉嚨。
夏喜言看著他不自在的模樣,也跟著緊張了起來。左大文不會是要跟她告白吧,否則干麼那麼別扭?
「那個……那個……」左大文輕咳了一聲後問道。「你過得好不好?」
夏喜言怔了一下,緩緩地點頭。「還可以吧。」
「那就好。」左大文松了口氣。
「怎麼突然這麼問?」
「沒事,只是突然想到……」左大文皺了下眉,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後說道︰「駱靖天說過,如果哪天見到你了,要我問你這句話。」
夏喜言胸口猛地一窒,木然說道︰「我很好,非常好,先走了。」
她頭也不回地拖著行李箱快步離開——
因為鼻尖的酸楚讓她大感不妙!
駱靖天那個大混蛋竟敢要左大文問她「過得好不好」?他莫非是在扮演被拋棄的痴情男嗎?
六年前,是駱靖天害她莫名其妙當了第三者,是他說他愛的是他的妻子,是他頭也不回地和她分手的。
「他每次一個人來店里時,都點兩杯咖啡——一杯‘頂級拿鐵’、一杯‘藝伎’。」左大文朝著她身後喊道。
夏喜言的手緊握住行李箱的拉桿,發誓如果駱靖天這時也在,她會給他一拳。
「當年是駱靖天要分手的。」
「那個……人難免會有難言之隱……」
「他是個混帳,一切就是如此而已。」她打斷他的話,頭也不回地舉手對左大文說︰「再見。」
夏喜言大步走開,沖到鄰近的愛河河岸邊,對著傍晚閃著金光的河面,氣到全身不停地發抖著。
「問我過得好不好,一听就是說給別人听的場面話。做作!惡心!有本事他就當面出來跟我鞠躬道歉。」夏喜言喃喃自語完,身子突然一僵,因為有一個念頭突然竄過腦海——
懊不會她回來高雄這一趟,根本不是為了想忘掉過去、走向未來,而是為了想再見他一面?
夏喜言用力搓去手臂上的雞皮疙瘩,不敢再想。
當年那些因為失戀而痛不欲生的情緒,光想就足以讓她得憂郁癥。如今她已不再是當年那個以駱靖天為中心的小女人了,她改變了,不會再因為往事而動搖。
至少,她是這麼認為的。
第1章(2)
一個小時後,在愛河邊拔光了三朵花的花瓣做了「回去」、「不回去」的佔卜,還是不知道要不要回台北的夏喜言回到了飯店。
她沖了個澡,癱在床上,看著天花板。
老實說,畢業之後,除了被駱靖天甩了的那幾個月之外,她算過得不錯。
那時,白致平陪著她申請了美國的研究所,替她找到教授寫推薦函,還陪她到美國注冊,陪著她從一具行尸走肉又慢慢變回了人。
失戀沒什麼大不了,人的一生都要遇到一次的。可別人的失戀不像她那麼幸福,還有白致平陪在身邊。
白致平是她的大恩人!
思及此,夏喜言抓起手機,打開LINE,傳了封訊息給白致平。
「我當年失戀時,你干麼對我那麼好?」她寫。
「就知道你一回高雄就會發神經。」他回。
「一般好友不會像你為我做那麼多,莫非你暗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