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的相處,她懂他。她知道他驕傲、他骨氣,這樣的男人只想當王,不會想當從屬,他做事只要第一,不追求第二,這樣的男人怎能容許自己成為女人的備胎。
但是……自認為了解宋立楊的媺華錯了,他沒有預估中的濃眉蹙緊,沒有經常出現的咄咄逼人,並且他非但沒有變臉,眼底反而帶起一絲玩味兒。
他問︰「如果我不介意不公平,如果我樂意你在我身上尋找熟悉,如果我不在乎改名字叫做——杜立勛的影子,那麼,你是不是會同意,試著和我交往看看。」
然後,她呆掉了,整個人輕飄飄、傻乎乎、茫茫然。
第9章(1)
這天回到台北後,宋立楊沒回郊區大豪宅,反而和媺華一起住進公寓里。
說是小鮑寓,其實相當大,有五房三廳三衛浴,她本來就住在客房里,多一個室友並不會影響什麼,只不過那個室友才剛剛制造了她一整天的腦子混沌。
但他卻一無所覺似地,好像什麼事都不曾發生,他叫了外賣填飽她的肚子,還擅自作主今天放一天公差假,在中秋長假之後請假,是特權階級的特權福利。
夜里,他敲開她的房門,握住她的肩膀認真說︰「韓國有一個節目很紅,他們找一男一女配對假結婚,以夫妻身分一起生活,現在,我們就來玩這個游戲吧。」
她拿著原子筆、歪著頭問︰「這……有什麼意義?」
他說︰「賺錢啊。三個月二十萬,你賺不賺?」
很心動,二十萬,心底有個聲音催促她點頭同意,至于那個聲音背後是因為她已經被他身上那份熟悉感給蠱惑,還是她真的很想把二十萬拿到手就不知道了。
不過她很確定的是,立法院有錯,他沒在臉上蒙上巾子,而他的眼神有足夠能力誘出她的錯誤邏輯。
于是,她說︰「好!二十萬。」
然而,在入睡之前,她一面看書一面吃著周叔叔的肉餅時,後悔瞬間侵襲,她放聲大哭,哭得很淒慘哀烈……因為那個餅,有杜媽媽的味道……
英文雜志比預料中賣得更好,大陸市場雖然尚未打進去,但光在淘寶網上已經賣出好幾千本,韓國市場是成功的,媺華陪著宋立楊到韓國打廣告,上了幾個電視節目專訪、推出一系列的媒體宣傳。
韓國本就迷偶像明星,一個長得像明星卻是貨真價實的老板級人物,怎能不引起廣大百姓的注目?趁著這波熱潮,十月份宋立楊預定了日本、新加坡行程,打算把這份雜志繼續往外推。
這是對外,對內他又關掉兩個系列的雜志,雜志社大換血,員工擔心自己搭上下一班失業列車,想破頭弄出新點子,替自己負責的雜志創造銷售量,甚至為了集思廣義,邀齊幾個相似系列的雜志合在一起開會,企圖創出新契機。
宋立楊進公司的第六個月,他交出一張漂亮的成績單,除了銷售量,整個雜志社欣欣向榮,一灘死水真的復活了。
這個成績,讓二十七樓的總裁很滿意。
宋祺軍盤腿坐在長毛地毯上,他看著落地窗外的景色,外面已經是萬家燈火,問亮亮的霓虹燈宣示著這個活潑熱絡的城市尚未休眠,隔著一片厚厚的玻璃,他靜靜地品嘗孤寂。
其實台灣天氣偏于潮濕,是不適合使用長毛地毯的,但他喜歡,喜歡一份不屬于自己身體的溫暖與柔軟。
他的感情世界很豐富,交往過的女人能鬧出一點名堂的至少有二十個以上,像他這種人還說寂寞孤獨,肯定會被人拿刀活活砍死。
但他真的寂寞、孤獨。
他曾經喜歡過一個女人,但那個女人為了事業被他犧牲,他想盡借口哄慰她,即便他結婚,他們之間也不會改變。
這是傻話,二十歲的女人相信,但三十歲的女人不會輕易上當,後來她走了,連同他的心、他的青春、他的愛情一並帶走。
為此,他怨恨!他是個強勢男人,從小最痛恨的一句話是——魚與熊掌不能兼得。
錯!不能兼得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不夠努力。
可是他忘記,愛情的對象是人,不是生意也不是金錢,而愛情這東西本身就難以被估計,會發生的意外太多,多到即便他是個成功的商人也無法準確掌握。
他失去那個女人,于是他找到更多的女人來遞補,他以為只要那份心焦心澀的痛苦感覺過去,他就會安全無虞。
他錯了,越多的女人在他身上留下痕跡,他就越是孤寂,女人的香水味再也刺激不了他的嗅覺,女人年輕華麗的臉龐再也無法勾動他的心悸,他累了,在波濤洶涌的愛情里。
于是在團圓夜里,他參與了梁家的中秋晚宴,在那個家聚中,他已經缺席了二十幾年。
他不認為自己會快樂,但意外地,他在那里挖掘到快樂。
親人的熱情招呼,沒有他熟悉的爾虞我詐,說說笑笑的內容很無聊,但引出他發自真心的快樂。
他已經很久不做幼稚事了,但那個晚上他把柚子皮戴在頭頂上和小舅子們一起跳倫巴,那個晚上他吃掉好幾盤語屏親手烤的肉片,然後看見她眼底閃爍的晶瑩淚光。
他這般對她,她依舊拿他當丈夫看待,頓時,罪惡感滿懷。他輕輕覆住她的手背,無數的歉意在口中徘徊。
她明白的,未等他出口,她先說了,「沒關系,最辛苦的一段已經過去。」
這般輕易地,她原諒了自己。
他松口氣後才發現自己很緊張,緊張不被原諒,緊張想要回頭時卻發現身後是一片斷崖深谷,回頭路早就被他消磨殆盡……是語屏,為他鋪上一條康莊大道。
家人親戚,帶給他說不出口的滿足感,那個晚上,他遺忘孤單。
因為他的突然出現,岳父家里必須騰出一個房間。過去幾年,妻子都是和佷女們擠在一張床上,因此他有點尷尬,本想開車回台北,但是從來沒有給過他好臉色的立楊竟然說要把他的房間讓出來,然後,他帶著媺華在院子里用一個睡袋渡過一夜。
兒子的話很短,卻讓他心里填進滿滿的幸福感,他形容不出這種感覺,第二天清晨兒子說今天我要和藍秘書請假一天時,他毫不猶豫地點了頭,並且補上兩個字——公假。
那天他載著妻子回台北,那是兩人第一次長談。
結婚二十幾年,他不曉得她痛恨做菜,不曉得在貴婦圈里周旋會讓她頭痛一整晚,也不曉得曾經有個男人追求她追得很厲害,如果不是岳父堅持,她會嫁給對方,成為國中校長的妻子。
那個男人還留在麻豆老家,每次妻子回鄉他都會上門拜訪。
他問︰「後悔嗎?嫁錯男人?」
她說︰「後悔能夠把逝去的歲月追回嗎?」然後苦笑搖頭,繼續說道︰「與其做那些沒有意義的想像,我寧願把力氣拿來對身邊的人好。」
他不知道自己還算不算她「身邊的人」,但她從來沒有對他不好過,回到台北,下車前他終于對她說出一句埋在心中多年的話對不起。
她回望他,很久,久到他的掌心微微沁出汗水,這次她沒有說沒關系,這次兩行淚水在她的笑容間滑進衣襟。
她點點頭,低聲說了一句,「欠你的,我終于還清。」
他心底頓時苦澀難當,她沒有欠過他,自始至終都是他對不起她。
「珊容的離開不是你的錯。早在我決定和你結婚時就該想清楚,我不可能同時擁有兩個女人、兩顆心、兩個家庭,是我過度貪心,害了她、傷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