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很好。」得到想要的答案,鳳懷將這才甘心罷休,並對身後男子落下命令︰「傳鳳將軍進宮見朕。」
「是。」
轉眼,御書房內只剩二人。
鳳懷將舉步走向案牘,冷笑輕言︰「人一旦露出弱點,便會輕易受制于他人,這一點如今你應是感同身受,是嗎?」語畢,他再度埋首于批閱奏招中,若無旁人。
或者,明知有人,卻故意讓他跪在地上,存心侮辱。
這點心思,邢培玠自然懂得,可卻除了咬牙忍受一波波涌上心頭的羞恥感外,什麼也不能做。
身為叛徒、變成降將,這點待遇自在預料之中。
而一切不為其他,只因為倉促之間內心已做好決定——
無法阻止婚事,至少得護她周全!
***
夜半泰詔進宮的鳳嫦娥,尾隨殿前一品帶刀侍衛來到御書房。
先人眼的,是仍然跪在御書房內的背影,冷然的眼忽地一震,頓了腳步。
他為何出現在此?
疑雲漸生的當頭,一個輕咳喚回她的必神,抬頭見到埋首案牘的主子,她單膝著地,行君臣之禮。「參見皇上。」
鳳懷將抬掌示意她起身,不掩兄妹情誼的寵溺之情溢于言表,呵聲笑道︰「朕說過,私下毋需行此大禮。」
「禮不可廢。」鳳嫦娥望向其胞兄,性子里的固執驅使她開口︰「再說現在有外人在場,還是謹慎為重。」
「外人?你是指他?」鳳懷將指向身旁侍衛。
「皇上清楚臣意指何人。」她冷眼睨向跪在相隔半尺的人。
一雙鳳目瞧見聞言者瞬間一顫,但冷凝的表情仍然固若寒冰,沒有一絲融化,亦未見半點溫情。
「從現在開始,朕命他擔任你的隨身護衛。」
「皇上!」
「別以為聯不知道你此刻的處境。」
「皇上不相信臣的本事?」
「不是不信,只是防患未然。」鳳懷將頓了頓,先命邢培玠起身後,才向這心高氣傲、冷若寒梅的妹妹開口︰「朕已痛失數名文官,不想再失去武將,尤其朕所倚重的你不單單是武將。也是朕的妹妹,你能明白嗎?」
「皇兄……」兄長般的擔憂口吻融化冰山一角,冷凝含怒的表情不其然裂了縫,流露一絲人情。「感謝皇兄美意,但嫦娥足以自保,不需要任何人——」
「是任何人,還是唯獨你眼前這人?」鳳懷將別具深意的目光自始至終都落在鳳嫦娥臉上,似乎想看穿藏在她表面下的真心。
「他……他是敵人。」鳳嫦娥的目光忽而閃露不經意的心慌,囁嚅道︰「皇兄明知他——」
「他如何?」
鳳嫦娥搖頭,把想說的話給吞了回去。
鳳懷將見狀,便打蛇隨棍上的開口︰「現在邢培玠已听命于朕、效忠于朕,既然如此,何必舊事重提。」
舊事?鳳嫦娥抿了抿唇,試圖力挽狂瀾。阻止這道命令,「但難保他不是被派來的細作、暗樁,如果貿然起用——」
「朕心意已決。」
「皇兄!」
「鳳將軍,這是命令。」鳳懷將阻斷她辯駁的機會,加重語氣道︰「難道你想抗旨?」
「臣絕無此意。」
「那麼從現在起,邢培玠就是你的隨身護衛,記住,是隨身護衛,沒有朕的允準不許調離。」深知自己的妹妹會怎麼回應的鳳懷將搶先一步將後路封鎖,讓她退無可退。
鳳嫦娥默然佇立。
「領命後將人帶回你將軍府。」
「臣遵旨。」抱拳行禮,鳳嫦娥還是敗在兄長手上,悻悻然退離御書房。
邢培玠自然緊跟著離去。
***
御書房中僅剩的兩人中,始終站在後頭觀望一切的男子移至鳳懷將身前,待他抬頭看自己後才開口︰「這麼做恰當嗎?」
「你認為不妥?」
「鳳嫦娥將為人妻,而邢培玠與她曾有一動情,將他安排在她身邊並非妥當的作法。」
「是嗎?」鳳懷將停下朱筆,笑著躺進椅背,頗有興味的凝望以黑影籠罩自己的偉岸男子。
「你不覺得這很有趣?」
「有趣?」
「心愛的女子將嫁予他人,心儀的男子就在身邊,偏偏已婚配他人,想要的近在咫尺卻得不到,甚至得雙手奉送到別人手上。呵呵,世上有什麼比這等事更折磨人的?」邪笑輕揚,鳳懷將毫不在意地說出做出這安排最深的用意。
「鳳嫦娥是你妹妹。」
「那又如何?」眉眼一挑,冷凝的表情如寒冰般,絲毫不近人情,方才一臉擔憂的面容仿佛是另一人所有,而此時此刻的鳳懷將竟冷酷漠然得教人齒寒。「女子終究不該投身官場,就算本事再高也一樣。」
「你不是真心讓她在朝為官?」
「朕必須讓她在朝為官,否則如何換得她忠心事主?但女子議政終究不是件好事,再怎麼破例也有限度。」
「既然如此,冷焰的刺殺不正合你意?」男子的詢問毫無君臣之分。
但更令人意外的是,鳳懷將對此完全不以為意。「哈哈哈…
「你笑什麼?」
「就算要死,也該有些用處才是。」
「你的意思是?」
「冷焰殺的只及于她一人,倘若能利用她取得北武郡王府意圖謀反的罪證,讓朕得以借此機會下旨誅連他九族,下場雖然一樣是死,但與前者相較不是更有用處些?」
言盡于此,男子完完全全明白環環相扣的連環計背後的目的,錯愕地瞪著眼前談笑用兵的男人。
「怎麼,看不慣朕的作為?」
「如此心機,怎為天下共主!」男子突然厲聲斥責。
「這天下非朕一人之天下,不滿朕的作為、想取而代之的大可揭竿起義,是勝是敗全憑實力,朕絕無怨言。如果你有什麼不滿,大可就近斬下朕的腦袋篡位、改朝換代。」
因不贊同他的作為而氣憤得泛起紅火的眼,在听見他的話、推敲出最深一層的真意後化為嘆息,「為何總要借故刺探我?」掌隨話落,輕輕貼在鳳懷將右頰,撫觸他登基後難掩的消瘦。
「因為——」
鳳懷將拍開他的手,呵笑道︰「你是天底下唯一有資格殺朕的人。」
第四章
回到將軍府的鳳嫦娥走過廂房、穿過別院,最後踏進酒窖,二話不說地捧起一壇,然後到平日慣坐的曲廊欄桿處,側身一坐,解開封口仰首便灌進一大口,接著又一口一口牛飲,足以得見此時此刻她的心緒大亂,也窺得出她的脾性在冰火之間起伏甚大。
可以酷似寒霜,亦可以暴若烈焰,完全沒個能讓人拿捏的尺度。
所幸她暴怒時少,是以多半人以為她性情冷傲漠然。
而這潛藏的一面,普天之下恐怕只有邢培玠一人知道。
自始至終尾隨在她身後的邢培玠看著眼前牛飲狂灌的佳人,在一壇酒告磐之前搶到自己手上。
「還我!」鳳眼含怒,怨向地瞪視挺直在她面前的男人。
「不準再喝。」看不慣她這模樣的邢培玠臉色也沒有多好看,兩雙陰郁的眼互瞪的結果,只有加深彼此的間隙,根本一點用處都沒有。
一個是不懂她為何動怒、憂心她為何變成今日這副貪好杯中物的模樣;一個是不明白他如今出現在自己眼前有何目的,又為何執意在她身邊擾她心緒,甚至不懂他此刻的禁止完全只因憂心。
兩心無法相通,造成的當然是更加深刻的沖突與裂縫。
「你沒有資格不準,還我!」
不擅言語的邢培玠索性運氣至掌,震碎勾在指上的酒壇,立時,鏗鏗鏘鏘碎瓦落地響不絕于耳。
「你——」
「你拿幾壇我就震碎幾壇。」滿心的擔憂出了口,卻不知怎地竟變成威脅恫嚇,更加無法讓對方了解自己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