巾幗怒 第18頁

「嗯。」

「那……」莫名欣喜的語氣急轉直下,點出避無可避的事實︰「我們只剩下十日了。」

「嗯。」他點頭,含住她還想說話的唇,不想看見她的心痛也不願被她瞧見自己的難舍。

時勢逼迫,無力扭轉世局的凡夫俗子只能隨波逐流,俯首臣服于下,雖心不甘情不願也莫可奈何;今生注定有緣無分,只能相約來生白首偕老。

誰教時勢凶猛如洪流,孤掌無力難自鳴。

***

鳳冠霞帔新嫁娘,含羞帶怯許良人;喜帶牽起百年緣,今後相守到白頭。

喜氣洋溢雷京城中,一掃之前迦南寺的陰霾,單純良善的百姓在賢君治國、人人得以安身立命後,對當今君主更是心存感激,對于皇上賜婚一事,自然是跟著高興起來。

包何況這是當朝第一位女將軍出閣之事,自然更惹百姓們注意。

只是這對象,讓人不免生疑。

前不久的迦南寺之事還是北武郡王府惹出來的,在民間引發不小風波和閑言涼語,可皇上賜婚的對象還是北武郡王府的世子,這不是奇怪嗎?不過單純的百姓哪想得到太深遠的答案,也管不了那麼多,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這是喜事一樁,大伙兒普天同慶便是!

然而,將軍府里雖有紅中喜燈張羅陪襯,卻沒有百姓們來得歡欣鼓舞。

尤其是今日將出閣的新嫁娘、我朝第一位巾幗女英雄,妝點得比平日更加美艷的臉上,卻一點笑意也無。

黛眉深鎖清秋,仍是愁,哪管府外喜樂四響。

丹鳳美目抬望向唯一留在房里的人,相看無語。

「皇兄會親臨郡王府為我主婚。」忍受不了沉重的靜謐,她開口,說的淨是不著邊際的話,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說。「皇兄對我很好,即使是此刻,若不是視我如妹,他也不會親駕郡王府。」

邢培玠只是看著她,始終不吭聲。

「人說長兄如父,今日他將在高堂座上受我一拜,我……」為什麼不說話?這樣要她如何開口道別?「不要不說話,今日之事你我心里早有數!」她惱了,豎起怒眉瞪他。

被她怒喝的男人邁步走到她面前,抬掌放下勾在鳳冠兩旁遮面的珍珠簾,遮住彼此的視線。

「只差一件紅蟒袍和高堂主婚。」他開口,澀然一笑。「很可惜。」

鳳嫦娥倏地轉身,珍珠簾搖曳清脆互擊聲。「別說這話。」

「不要我噤聲,又不要我說這話,難道你想我向你道喜?」他的話教鳳嫦娥惱火的轉回身面向他。

「你——」掌先聲落,扣入邢培玠接應的虎口之中。

收手一拉,珍珠簾脆響又起,隔著串串珍珠,四片尉瓣相觸,淨是難舍離情。「我不要你嫁。」唇與唇分離,邢培玠再次吐露說了不知幾回的真心話。

珍珠簾又是一響,左右搖曳。「你比誰都清楚答案。」

邢培玠松手,默然承受。

他曾再次夜闖大內,想逼鳳懷將收回成命,但——該死!被他貼身的帶刀護衛擋在外頭,不得其門而入,最後無功而返,連面都沒見到。

可惡!這婚事絕對沒有這麼簡單!

「在北武郡王府即使勢單力孤,我也不會受任何委屈,墨武還不敢在我面前放肆,你不必擔心。」

「讓我留在你身邊繼續擔任護衛一職。」

「眼看著我嫁給別人,你受得了?」

黑眸倏地冒出紅火。「別提這事!」

「若隨我進北武郡王府,你非得見我嫁給墨凡庸不可,看著我跟他行拜禮,看著他掀起這珍珠簾,看我跟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共飲結緣酒,還有——」

「別再說了!」猛力拉她入懷,邢培玠怒吼︰「不要再說了!」這一切本該是他的,是他的!

「我不準你再說了……」暴怒到最後只剩下無力的嘆息,重重落在兩人心田,留下喟然遺憾。

「是你逼我說的!」鳳嫦娥握拳捶他胸口。「是你逼我的,逼我說出這些話自傷傷人;你看不下去,我又何嘗能忍受這些?你以為我能在你面前從容嫁給別人嗎?你明明知道的,我受不了!我受不了……」

她只認定他,這輩子、下輩子只認定他!只是……「我們今生有緣無分,怨不得誰,相約來生就已經該心滿意足才是,為什麼你要這麼貪心、這麼不舍?逼我說這些教人難受的話好讓你死心,可惡!」

「我曾失去過你,好不容易重新擁有,又要再次失去,你要我怎麼舍?怎麼不貪?我只貪求留住你不行嗎?」

「留?怎麼留?這是抗旨啊!」

「亡命天涯,我倆到無人的山林野地退隱。」

「不,我不能背叛皇兄。」

「愚忠之人都沒有好下場!」過去的他和此刻的她都是最好的例證。

「你知道我不能背叛皇兄。皇兄待我有情、對我有恩,我不能在此刻叛離。」他竟然要她逃婚!「你應該很清楚,新朝初立,四方郡王除西紹王府外誰也不服誰,表面上相敬如賓,實則暗自心機各異,誰效忠新君、誰欲謀反還在未明之態,如今北武郡王府起了頭,如果不加以壓制,終釀禍事,這不是天下人之福。」

「為了這個與我們無關的天下人,你甘願犧牲自己、犧牲我?」為什麼是他們,而不是其他人?「我——」

響亮的巴掌出乎意料的摑上激動的邢培玠,他愕然回眸,一雙熱淚盈眶的美目正怒視著他,傲然美貌冷如寒霜,咬牙迸出︰「你不是邢培玠,不是當年那個面冷心熱、為謀天下太平而舍身護主、早忠職守的邢培玠,我認識的邢培玠不是像你這麼自私自利的小人!」

一記耳光,一段劈頭斥罵,敲醒他氣憤昏聵的神智。

他在做什麼?明知她答應嫁給墨凡庸的原因,卻……

拉回她,邢培玠歉然道︰「都是我的錯,讓你難受了。」

串串珍珠又相觸擊出脆響。「我知道你也不好受,這不是你的本意,對不?」

「是我的本意。」要他說出違心話太難。「但如果這樣能換得新朝太平,正如你所說,我們不得不舍,這輩子無份也罷,你我約定來生便是。」

「嗯。」懷中人點頭。「約定來生。」

「來生做我的妻,讓我守著你。」

「嗯,來生我們從總角之交、青梅竹馬做起,一輩子都要守在一起。」她說。「這樣才能補回這輩子無法相守的歲月。」

邢培蚧呵笑出聲︰「我小時候很陰沉的。」

「我也不見得活蹦亂跳。」憶起孩提時,太多的苦令她無法歡笑度過。

「五十步與百步,誰也笑不得誰。」

「呵,到時候就看見兩個孩子坐在一塊兒玩瞪眼游戲,誰也不說話。」想像那畫面,鳳嫦娥不禁笑出聲。

邢培玠愣了下,腦海里閃過她描述的景象,也跟著笑開了。

「啊,好希望來生快到喔!」鳳嫦娥想也沒想便月兌口而出。

聞言,一抹不安強烈如雷般打進邢培玠的心口,駭得他背脊發涼,「別說這種傻話!」

「我只是隨口說說,並沒有——」

「隨口也不行!」怎麼回事?為什麼心口會因為這話而騷動不安?邢培玠垂眸盯著她,抬起她的手腕號脈。

「培玠?」

脈象平穩有力,並沒有什麼問題。

既然如此,為何他會覺得不安?

「培玠?」

她再次呼喊,終于喚回他的心神。

「怎麼了?」鳳嫦娥困惑地望著他。

「沒事,是我多心了。」

愛外的喜樂變了調,換成迎親曲目,提醒兩人吉時已到。

喜娘的吆喝聲也由遠至近,漸漸往房內傳來。

離別在即,邢培玠不想松手,鳳嫦娥也不願離開唯一讓她想依靠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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