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計抬起頭,上下打量她一番,「各王府里早下了單子,你哪,還是省著些力氣吧!像你這種零碎生意,五味居十天半月也做不了一樁。」
少女還來不及說話,卻見一名頭戴白紗斗笠的女子走過來,問那伙計︰「我們不是才買了嗎?」
「您那是最後十盒,」伙計賠著笑臉,「再說了,即便沒有,撫遠王爺府上要,咱們就是加班加點也要趕出來,給您送去呀!」
「那好,把我那十盒分一半給她。」
「多謝姑娘,可是我——」少女漲紅了臉,「管家給的錢只夠買一盒,我只要一盒。」
雀舌抿嘴一笑,「算在我的賬上。」轉頭向那伙計道,「包給她吧。」
伙計包好了酥點遞給紫衣少女,少女感激地向雀舌道︰「謝謝小姐。」
「不用客氣。」雀舌溫和地問她,「府上是誰要這點心?」
「我家公子。」少女聲音清脆,「公子一直病著,想著五味居的一口酥,管家打發我來買,買了幾天總也買不到,再買不著就該被趕出來了。」她說著,委屈地噘起了嘴。
雀舌撫慰地按住她的肩,笑道︰「你今兒回去,管家必定夸你會辦事。」又問,「府上姓什麼,住在哪里?」
「姓單,就在槐花胡同。」少女畢竟年幼,見雀舌送她糕點,便全無防備。
雀舌若有所思地點頭,試探地說︰「原來是單公子愛吃這一口酥。」
「我家公子不姓單!」少女搖頭,「我們小姐才姓單,公子是小姐的客人,住在府里養病的。」
「你家公子……不姓單?」雀舌感到自己的手在微微發抖,急忙背在身後,小心翼翼地問,「那他是不是姓——韓?」
「是呀,你怎麼知道?」少女微感奇怪,「你認識我家公子?哎呀!」她忽然發出一聲驚叫,「我得回去了,晚了,管事的又該罵人了!」說完轉身就跑。
「翠屏!」雀舌如夢初醒,「跟著她,快!」
湯九律下了馬便急急地直奔內房去,丫環們本來都坐在院子里閑談,見他進來一個個嚇得閃避不及,翠屏卻迎上來,「湯先生,你可回來了!」
「姑娘在哪里?」湯九律急問。
翠屏朝里屋努一努嘴,「一直在等你。」
「她怎麼樣?」湯九律心下稍安,解下斗篷遞給她,「可吃了飯嗎?」
翠屏搖頭,「午飯端上來,只看了一眼就說沒胃口,從早上起坐在那里,誰跟她說話也不理。」
湯九律不再猶豫,掀簾進去,見她坐在窗子下面,托著下巴,只是怔怔地發呆。
湯九律搖頭,從櫃里拿出一件斗篷,披在她身上,柔聲道︰「天氣冷,你這樣坐著,萬一著涼了可怎麼好?」
第8章(2)
雀舌回頭見是他,一把抓住他的手,急道︰「怎麼樣?」她的手指冰冷,緊緊地鉗著他的手腕,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攀住一塊浮木,似乎他只要一放手,她就會沉入黑暗的海底,再也無法浮上來……
「怎麼樣?」她的指甲已經深深陷進他的皮肉里面,「是不是他?」
湯九律深深地看著她,緩緩搖頭。她的手驀地松開,向後退了一步,脊背無力地靠在牆壁上,慢慢下滑,一點一點,她把頭埋進膝蓋,嘴里逸出一聲細細地申吟,像是一只瀕死絕望的小獸。
「雀舌!你听我說!」湯九律大急,拼命拉她起來,「還不能完全確定,那家人對我極為防備,他們說的話不見得是真的!」雀舌抬起頭,本就蒼白的臉幾乎透明。
湯九律很擔心她會暈倒,急急地說︰「我到槐花胡同去看了,確實有一戶姓單的人家,庭院不大,似乎是外地商人在京城買的院子,只有四個人在這里看房子,你那天遇到的小丫頭就是其中之一,我問了管事的,他說家里並沒有什麼韓公子——」
「不!」雀舌打斷他,「那個小丫頭明明說有一位韓公子在他們家里養病,而且——」她放緩了語氣,「我知道他最喜歡吃的東西,就是一口酥。」
一口酥聞名天下,喜歡的人太多了。湯九律抿了抿唇,終于還是咽了回去。
「總之,這家人還是很可疑!」雀舌像是想起什麼,轉身就往外走。
「雀舌!」湯九律拉住她,「你要去哪里?」
「槐花胡同!」雀舌很快地說,「如果我的判斷沒有錯,那里應該是滇中囚蠱門在京的據點!我見過囚蠱門的人,清一色的紫色衣裳,身上繡著各種毒蟲,那天的小丫頭就是這樣,不會錯!」
「你的意思是——」湯九律皺眉,「韓不及落在了囚蠱門手里?」又搖頭,「不可能,囚蠱門與他無冤無仇何必要抓他?更何況,他明明……」已經死了!
「單落紫。」雀舌冷笑,「除了她,沒有別人!」
「雀舌,你醒醒吧!」湯九律拉住她的手不放,咬牙道,「我也知道單落紫是囚蠱門的人,但是——你好好想想,就算她想軟禁韓不及,也不是他的對手啊,你——」
「他受了傷。我知道他受了傷,我常常听到他叫我的名字——」雀舌望著他,「九律哥哥,他在受苦,他在等我,等我去救他。」
湯九律望著眼前這雙滿是懇求的眸子,心里的一個地方軟軟地陷了下去,微微一笑,柔聲道︰「我陪你一起去。」俯身拾起滑落在地上的斗篷,披在她肩上,又細心地系好帶子,拂去她臉上的淚珠,「走吧。」
王府備了車,很快到了槐花胡同口,湯九律躍下車來,把韁繩扔給隨從,命道︰「在這里等著。」自己回身掀開簾子,向雀舌道,「馬車就不進去了,一則招人耳目;再則胡同里太窄,不容易走。」
雀舌點頭,彎腰下車。兩人並肩前行,這槐花胡同在京城極不起眼,住戶也多是貧寒人家,他二人紫貂輕裘,走在路上便格外醒目,雀舌只好解下斗篷拿在手里。
湯九律沖她一笑,「只怕無用。」
雀舌挑眉望他,「尋常人家哪里有這麼漂亮的小姐?」
雀舌知道他想逗自己開心,便沖他笑笑。
「就是那里。」湯九律指一指長街對面。雀舌放眼望去,見是小小的一扇朱漆木門,大門緊閉,與旁邊敞門露戶的樣子截然不同。
「他們既然不肯說實話,」湯九律見旁邊有一家茶舍,便道,「我們就去那里等。」
雀舌點頭,隨他進去。伙計迎上來問他們喝些什麼,湯九律模出一塊銀子,往櫃上一扔,道︰「揀最好的拿上來,不要多嘴。」
伙計哪里見過這麼多錢,殷勤地上了茶點,便老老實實地退下去,果然一個字也不多說。
雀舌全不理會,聚精會神地盯著對面。
一直等到天色將黑,對面仍然毫無動靜,湯九律站起來,「雀舌,我們回去吧,晚了,王爺必然擔心。」
雀舌搖頭,「我就在這里,你回去跟舅舅說,不用管我,我沒……」話未說完,那扇門忽然被人從里面拉開,一個十三四歲的紫衣少女閃身而出,正是那日在五味居見過的,她手里提著一只竹籃。
雀舌站起來,就要沖上去問她,湯九律卻拉住她,搖頭道︰「當心打草驚蛇,咱們跟著她。」
那少女步履輕盈,一路走得飛快,湯九律遠遠地跟在她身後,越看越疑,向雀舌道︰「看她的身法,確是滇中囚蠱門的人。」
「看她的樣子,像是送什麼東西——」雀舌恍然大悟,「槐花胡同的那個院子,只怕是個擺設!」
丙然,那少女一路向北,直奔城門的方向而去。此時天色已經全黑,他二人江湖經驗都甚是不足,跟得格外艱難,好在那少女也極為稚女敕,並未察覺。出了城,又轉向西去,遠遠地瞧見一間竹屋,孤零零地佇立在竹林旁邊,屋外一圈竹籬圍出一個大大的院子,像是新建不久,泛著翠綠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