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事?」雀舌正嘗著粥的味道,手里兀自拿著勺。
「你家相公得了急病,疼得滿地打滾,怪嚇人的,掌櫃的四處找你……」
「叮」的一聲,那勺從她手里落下,在桌上磕了一下,又落在地上,一時間瓷屑四濺,雀舌茫然地望著它,像是望著自己碎裂的心。
他說想吃粥,只是為了支開她吧……雀舌疾步沖到樓上,見房門緊閉,便用力去推,卻被人從里面鎖死,只好叩了叩,「韓哥哥,是我,雀舌。」
「你怎麼回來了?」他的聲音隱隱顫抖,卻故作輕松地說,「粥可煮好了嗎?」
「嗯,」雀舌知道他的心意,便不再勉強,倚在門上一動不動,「已經煮好了,我嘗了嘗,好吃得不得了,韓哥哥,你要不要吃一點?」
餅了許久,他才低聲回答︰「是嗎?可是我……我現在想吃一口酥,不想喝粥了。」
雀舌勉強笑道︰「那怎麼辦?一口酥只有五味居才有賣,城門又已經關了……我買桂花糕來好不好?」
他在里面輕輕地「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她知道他正在受苦,里面每一絲細微的聲響都讓她如同身受凌遲,卻只能裝作不知,因為她知道,他是一個驕傲的人,自己在他身邊,除了讓他羞愧、痛苦、絕望,沒有任何用處……
這樣的煎熬不知過了多久,里面終于歸于寧靜。這半個時辰對她來說,像是一輩子那樣漫長,她支撐著站起來,已經汗濕重衣。推開窗欞一躍而入,見他蜷在地上已經失去意識,她失神地跪倒在他面前,忍耐許久的眼淚終于無法控制,一顆一顆地落在他冰冷慘白的臉上……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不要怨我好嗎?我只是不知道該怎樣才能擁有那樣的勇氣,讓我可以親眼看著你受苦。
不要恨我,你對我的恨,會讓我寧願從來不曾活在這個世上。
所以,請你忘了我吧……
「你已經想好了?」單落紫輕輕微笑。
雀舌點頭。
「那就永遠不要再出現。」單落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白茫茫的雪景,「只要你不再出現,我會讓他的記憶像這個被雪覆蓋的世界,干淨得沒有半點灰塵。」
「好。」雀舌這樣說。
「我原以為會來求我的人是他。」單落紫回過頭,「卻沒想到會是你。」
「那是因為你太不了解他,」雀舌淡淡地說,「也太不了解我。」說完便背起包袱,想了想,又道,「請你,在他醒來之前便讓他忘記,我不想他再受半點苦楚。」
「這個自然。」
「請你……」雀舌走到門邊,低聲道,「一定要讓他快活。」
第10章(2)
三年後
翠喜從河邊回來,手里提著衣裳籃子,正是春色最深的時候,遍野的杜鵑紅得像是燃著了半面山。她走得久了,額上微微出汗,見前面的杏子樹下有一塊青石,便過去坐下,輕輕地捶著腿……
杏子林邊是一大片水田,田邊種著二株矮矮的垂柳,一對燕子在柳絲間穿梭而過,尾巴一剪,便去得遠了。
翠喜走到溪邊喝了口水,忽听身後有人問他︰「這里是燕尾村嗎?」
她回過頭,那人背著光,看不清臉,卻隱約可見一對深沉湛亮的眼楮,便點頭道︰「嗯,這里就是燕尾村,請問你是來找人嗎?」
那人順著她的目光望向面前的寂寥村落,喃喃自語︰「這里便是燕尾村。」
他這樣轉過來,翠喜終于瞧清了他的面貌,十分俊美的臉龐,高挺的鼻梁和堅毅的嘴角,一身如雪的白衣顯然非平常人家所能擁有……
「你到我們村來有什麼事嗎?」翠喜提起衣裳籃子,「村里人我都認識,你要找誰,我可以帶你去。」
「這里……是不是住著一位姑娘?」他溫和地望著她,翠喜只覺得心口一陣鹿撞。
他雖然問得含糊,翠喜卻恍然大悟,「你是來找楚姑娘的,對嗎?」
他眼波一閃,「你怎麼知道?」
「那還用得著說?」翠喜得意地笑笑,「像你這樣的貴族公子來到我們這種偏僻的地方,若不是來找楚姑娘,難道是來找翠喜不成?」
「這麼說來,」他若有所思地說,「經常有人來找她?」
「是啊。」翠喜用力點頭,「都是些王公貴族,時常帶許多新奇的玩意兒過來,楚姑娘卻不常見他們,都是放下東西就走了。」
「她住在哪里?」他的臉上慢慢泛出一抹異樣的紅暈,像是極激動的樣子。
「跟我來吧。」翠喜提著籃子,引著他在垂柳背後的小院前停下,「楚姑娘就住在這里。」
眼前是三進石屋,外面用竹籬方方正正地圍了院子,院里種著各式花草,正是開花的時節,微風一過便芳香四溢……
翠喜叫道︰「楚姑娘,有人來找你!」
「叫他回去吧。」里面有人說。
翠喜抱歉地看他,「楚姑娘不喜歡見客。」
他不做聲,推開籬門進去,穿過院子,門上垂著竹簾,只需一伸手,那人便近在咫尺,他卻在這瞬間猶豫了——
「人走了嗎?你在外面站著做什麼?快些進來,這些花樣正想請你看看。」里面的人似乎把他當做了翠喜。
他不再遲疑,掀簾進去,屋里光線甚暗,她坐在窗邊,面前擺著一架紗屏,陽光透過薄薄的窗紙透進來,她就著那柔和的陽光一針一針地繡著紗屏……
「翠喜姐姐,這次新買的線,色彩比上次的差遠了,下一回咱們另外換一家……」她一邊說一邊抬頭,卻在看見眼前那人的剎那怔在當場。
他面無表情地打量她,見她荊釵布裙,烏黑的長發用一塊藍底白花的素布扎起來,若不是那皎潔晶瑩的臉頰,儼然便是一個普通村婦。
她把針插在屏上,站起來,走到他面前,每一步都極緩慢,慎重得好像踩在臨江的懸崖之上——
「你來了。」她終于開口,卻是雲淡風輕。
他的下巴倏地繃緊,眼中迸出冰冷的光,忽然揚起手,毫不猶豫地甩下去,只听一聲脆響,她雪白的臉頰便迅速腫起,露出鮮紅的五指印——
「楚姑娘!」立在門口的翠喜大驚,急忙跑過來,怒道,「你憑什麼隨便打人?」
他望著她紅腫的臉,似乎想說什麼,卻只是抿了抿唇,扭身就走。
翠喜忙著檢視她的傷處,恨恨地說︰「他是什麼人?下手這麼狠!」
「他已經很留情面了。」她微微一笑,「若真的下狠手,哪里還有我這張臉在?」一邊說一邊走到廚房,沾濕了布巾敷在臉上。
都打成這樣了,還算留情面?翠喜搖頭。
這天晚上,雀舌早早地做了飯,草草吃了,便一個人坐在窗前,望著天空,一直等到星落月出,才把早已收拾好的包袱拿出來,縛在肩上,臨出門前,忍不住又環視一遍這間屋子,雖然簡陋,卻曾給漂泊的她短暫的安寧。
如今,她又要走了……她輕聲嘆息,可憐天下這麼大,竟沒有一處可以讓她不再想他。
她不再猶豫,反手掩上門,穿過小院,推開籬門,再合上……
「這一次你又要去哪?」
是他熟悉的嗓音,她一時無法辨析是夢是真。一直到她看見那倚在垂柳旁的身影,才勉強笑笑,「我出去打些酒回來。」「打酒用得著背包袱?」他譏誚地笑笑,「為什麼不鎖門?不怕有人入室行竊嗎?你不會再回來了是不是?」
她無言以對。
草叢窸窣作響,她知道他走過來了,卻不敢抬頭,「為什麼騙我?」灼熱的氣息噴在她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