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眉沉默。
許伯伯走到床邊,伸手模模他的頭,驚道︰「這孩子怎麼燒成這樣?哎呀,道老爹才剛剛……他就……」
「不管什麼事都別先跟他說,您和鄰居們看著辦。」顏眉咬牙,「道老爹是他惟一的親人,老爹死了他比誰都傷心,加上他本來跟老爹有心結,老爹又走得倉促,他昨天一直哭著說他對不起老爹。許伯伯,克己是傷心過度才會病倒,許伯伯您和阿嬸一直在居委會,他沒有別的親人,這些事只好多勞煩您——」
「唉!」許伯伯長嘆一聲,轉身下樓。
「我送您下去。」顏眉拉上門。
門里,沉睡中的道克己眼角滑出兩顆大大的淚珠。
「你干什麼?」顏眉送了許伯伯回來,一推門就看到道克己靠坐在床上,正在穿衣服。
「那個你不用操心,我已經拜托許伯伯了。」顏眉微笑,「許伯伯是宗爺爺的老戰友,這點忙他還是肯幫——」她自知失言,急忙煞住。
「你們剛才說的話我都听到了。」他平靜地說,「我不想麻煩別人,這些事還是我自己來比較好。」
「面子比性命還重要?」顏眉難以置信,「你看看你,連站都站不穩,還逞什麼強?」
「這不是逞強——」他穿好衣服,握住她的手,「阿眉,你自己也說了,爸爸是我最後一個親人,我——不能不去送送他。」
顏眉驀地濕了眼眶,他卻不再理她,徑自下樓去了。
之後的時間度秒如年。
顏眉心驚膽戰地看著道克己站在親屬席向每一位來賓行禮,每一次鞠躬她都很怕他就這樣倒下去,再也起不來。
他始終一言不發,側臉堅如磐石。只是在偶爾與她目光相觸的剎那,會給她一個安撫的微笑。
終于挨到下午,老爹火化,在公墓落葬,他又向所有鄰居朋友致意,感謝大家的幫助,請大家回去休息。所有這一切完結,已經是晚上七點鐘。
「克己,跟許伯伯一起回去吧?」許伯伯一直等人都散了,才問。
道克己搖頭,「不,我想再待一會兒。」
「孩子,你忙一天了,自己的身體要緊——」許伯伯勸他。
「您先回吧,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他說。
「唉,」許伯伯嘆了口氣,走到顏眉身邊,「阿眉,你看——」
顏眉臉色蒼白,徑直走到他身邊,「克己,你——」
「別出聲,」他低聲說,「讓我跟他說會兒話。」他停了許久,又說︰「你听到了嗎?他在跟我說話——」
顏眉心急如焚,卻不敢再勸他。
如死一般的沉默中,天色越來越暗。
「克己——」顏眉越來越害怕。
道克己忽然雙膝一軟,跪倒在墓前。
「克己,你別這樣——」顏眉不由自主地跪在他身邊,伸開雙臂緊緊地抱住他,「我們回去,我們回去好不好?」他不能再待在這里,再留下去,他會垮掉的。
「阿眉——」他茫然地看著她,顫抖的右手輕輕撫過她的臉頰,顏眉屏住呼吸。他猛地把她納進自己懷里,伏在她肩上,放聲大哭。
「你要是覺得難受,那就哭吧!」顏眉嘆了口氣,太沉重的悲傷,壓在心里太傷身體,如果哭出來,反倒比較好。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不曉得過了多久,顏眉只听到他靜靜說出這句話,便沉重地栽倒在她身上。
支撐了那麼久、他終于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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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公墓離殯儀館很近,好心的工作人員幫她找了車,她才能送道克己回家。
一路上他都躺在她懷里,昏迷不醒,身體沉重如石。
當晚,他的病勢如火山噴發,不可遏止。
他整夜地發燒,嘔吐,申吟。
顏眉很怕他這樣死掉,然而住她家樓上的林醫生來看過,說他只是重感冒,只要打針吃藥就會好,發作得這麼厲害大半是心病。
她打完針,開了藥就走了,交待顏眉要按時喂他吃。
顏眉徹夜未眠,守在床邊寸步不離,藥吃了許多,他卻還是那樣,沒有片刻安穩。
他一直嘔吐,因為沒吃東西,什麼也吐不出來,只是一些清水,到後來竟變成黃水,整個人吐得臉紅頭漲,昏昏沉沉地,意識完全不清楚,一個勁地喊爸爸。
顏眉怕得要命,緊緊地握著他的手,盼他能夠忽然清醒。
這樣一直折騰到快天亮,他忽然睜開眼楮,清楚地喊出兩個字︰「阿眉?」
「你醒了?」顏眉大喜,高興地說,「你真的醒了?」
他慢慢點頭。
顏眉模模他的額,溫熱的,燒已經退了,頓時淚盈于睫,哽咽著說︰「太好了。」
「傻丫頭,」他抬手,抹去她服角的淚,笑道︰「我不會死的。」
「嗯。」顏眉用力點頭
「我一直做噩夢,」他低聲說,「是你牽引我出來的。」
顏眉垂下頭,經歷了這麼多事,她終于明白他的意思︰有些話,真的不必說出來。
他嘆口氣,握住她的手,十指交纏。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慢慢流逝,兩人幾乎都忘了身在何方。
「克己?」門「砰」的一聲被撞開,有人裹著屋外的冷空氣闖進來,撲到床頭,大聲叫道︰「克己?你怎麼樣?
顏眉被她推到一邊,愣了半天,才看清楚,是沈梓衣。
「我很好。」他低聲說。
「我都听說了,都听說了。」沈梓衣泣不成聲,「我在北京,媽媽打電話告訴我,我就連夜往回趕,沒想到還是晚了,讓你受苦了,克己……」
「不,我沒關系。」他微笑,模模她的頭發,「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
「我听說你病得很厲害,都快把我嚇死了!」沈梓衣終于破涕而笑,笑容艷麗絕倫。
顏眉忽然覺得自己很多余,站起來悄悄退出去,好在也不會有人理會她在或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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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天已經大亮,雖然一夜沒睡,顏眉卻絲毫不覺得困倦,從書架上取下課本,放進背包,慢慢地下樓,去上課,今天的課一結束,緊接著就是一連三天的考試。不管怎樣心不在焉,也要先應付過去再說。
同學們三五成群地在教室里說笑,因為天氣太冷,每個人臉頰都被凍得發紅,反倒顯得精神。
「喂,顏眉,你復習得怎麼樣了?」前座的女生,名叫章彩娥的,轉過身笑嘻嘻地問她。
顏眉搖頭,「完全沒看書,能過關就阿彌陀佛。」
「不看書也能過關的人多得是,你肯定也行。」章彩娥不以為意。
「什麼意思?」顏眉翻開厚重的課本,大感頭痛。
「像二年級的宗萬方,大半個學期都沒在學校,還不是一樣過關,我打賭他肯定不會補考。」章彩娥酸酸地說,「看在他的面子上,你絕對不會被抓,放心吧!」
「你別說這種話。」顏眉怔了下,心里像吃了只蒼蠅似的,只是覺得膩味。
「怕什麼?」章彩娥越發來勁,「現在就是這麼回事,學生打混算什麼?這間學校,連老師都在混日子——」
顏眉莫名其妙地看她。
「96計算機系的外語老師,你見過吧?那可是個大帥哥,還听說是北大的高材生——」章彩娥不管她樂不樂意听,拉開架勢準備大講特講。
顏眉心里發緊,怔怔地瞪著她。
章彩娥以為終于勾起了听眾的興趣,興奮起來,「我听計算機系的人說,他這學期差不多請了兩三個月的假,就是偶爾來上課也是一副設精打采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