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花園時,好幾次遇到巡更的僕人,她躲在花叢里不敢出聲,露水沾濕了棉布衣裙。她慶幸著自己細心,想到要換回輕便的棉衣,要是穿著那身綾羅綢緞,她大概走沒幾步就已經被自己絆倒在地上。
模索到馬廄時,已經過了四更天,她知道時間所剩無幾,再過些時候,早班的僕人就會在魔堡四處開始工作。
她打開木門,感覺一向習慣做粗活的手臂已經變得有些軟弱。這些日子都被人當瓷女圭女圭般嬌養著,夫人如臨大敵的親自調養她,一天要端來好多碗的雞湯,喝到她看見雞湯就有些反胃。
被折拗的腳已經恢復,只是走得太急時還會有些疼。除了請大夫來診治外,衛殞星總是待在她床邊,照時辰用帶著香氣的藥膏耐心撫弄,將藥膏揉入受傷的經脈中。
想起衛殞星的一言一行,喜兒就不由自主的臉紅。她決定要盡快離開魔堡,深怕這樣養尊處優的日子會讓她變得懶散,而她的心也會對他的溫柔舉動太過眷戀。
她不應該待在魔堡,當纏足不成的那日起,心中就清楚的知道,她一輩子就只能是個丫鬟,配不上身為魔堡少爺的衛殞星。就算是他對她有著款款溫柔,就算是她的一顆心早已牢牢系在他身上,他們之間的距離還是太過遙遠。
雲是雲,泥是泥,雲泥本就有別,她永遠不可能成為有教養的千金小姐。她的心是疼痛的,緊咬著唇要自己下決心,千萬不可以留戀,繼續留在魔堡里,她只會陷溺得更深。
喜兒惆悵的緩慢走進馬廄里,卻險些驚叫出聲。在黑暗中,馬兒的雙眸發出詭異的光芒,因為听見腳步聲而興奮著,不停噴氣舉步。
四周黑漆漆的,她又是第一次來馬廄,當初計畫離開魔堡時,只想到魔堡距離京城有好長一段距離,她必須先「借」一匹馬來代步。但是她從不曾到過馬廄,在一片黑暗中也不知道哪匹馬是溫馴的,只好靠著運氣模索,推開離她最近的一處馬欄,模索著取下牆上的馬鞍。
當手剛剛捧起沉重的馬鞍時,男性的掌捂住她的唇,一雙鐵條般的臂膀將她嬌小的身軀整個擁住,納入寬闊的胸膛。她驚訝的僵住身子,手中的馬鞍掉落。
「嗚……」喜兒發出模糊的申吟,本想要張開嘴用力的咬下去,鼻端卻聞嗅到熟悉的男性氣息。她的身軀松懈下來,放心的癱軟在他的懷抱中。
「小聲點,我美麗的偷馬賊,上一次你的尖叫聲嚇得我的馬好幾天不听話,費了我好些精神才安撫下來。你若是在這兒尖叫,只怕全馬廄的馬兒都會被你嚇得奪門而出。」他牢牢的擁抱懷中的溫香軟王,心蕩神搖的親吻她柔膩的頸項。這些天已經貪戀上她身上的氣味,他懷疑自己可以抱著她一輩子,永遠都不厭倦。
喜兒好不容易拿下捂住口唇上的巨掌,轉身面對衛殞星。他一身黑衣銀繡,完全是他們初識那天的裝扮。
「我不是要偷馬。」她申辯著。
「那你要怎麼解釋半夜出現在馬廄的動機?你是睡不著,想來這兒找馬聊天嗎?」殞星雙手環抱在胸前,好整以暇的低頭看著喜兒。
打從喜兒走出集霞樓,就已經有人向他報告,他一路跟蹤著她這個不甚專業的夜賊,听見她發出幾乎可以吵醒死人的噪音。進人馬廄後,看見她竟然妄想接近他的馬。怕馬兒不熟悉她的踫觸,會用馬蹄傷了她,他才出面干涉她的冒險。
喜兒詞窮,半天也想不出合理的解釋,雙手絞著身上的棉布衣裙。「我……我……」她吞吞吐吐,目光四處游走。
殞星嘆了口氣,伸出食指勾起她小巧的下顎,筆直的看進那雙清澈如秋水的眼眸中。「你想離開魔堡?」他說出心中的臆測。
她緩緩點頭,眼中蒙上一層深濃的惆悵。「我要回家去了。」
在黑暗的馬廄中,仍可以用窗外的些微月光,看見他俊朗的眉目。縴細的指忍不住追隨月光的痕跡,在他的面容上慢慢巡回移動,體驗著他的溫度,熟悉著他的輪廓。
她的心糾結著,幾乎要不能呼吸,怎麼能夠想象今後沒有他的歲月?她大概會被相思折磨許久許久,用殘余的一生記憶他的一眉一目,以及那邪魅的微笑,以及難得顯露的溫柔。
他抓住她的手,兩人的目光交纏。他在她的眼眸里看出那個困擾她已久的心結,糾纏了多年的心結,若是不打開,她會一生落人無謂的桎梏中,沒有勇氣跨出步伐來到他的身邊。
「葛家已經沒有你可以容身的地方了。」知道事實很殘忍,但是他不得不點明。
喜兒咬咬唇。「但是我也不屬于這里,我不適合,不能夠待在這里。你讓我回去看看吧!即使是看一眼也好,讓我先離開魔堡,在你們的關懷下,我的予盾只會愈來愈深。」她掙扎著,想掙月兌他的手,卻又貪戀他的體溫。
她心中的情緒是復雜的,無法決定是要快些轉身離去,揮劍斬了情絲,斷去最後的奢望,還是罔顧世俗的一切,只要投入他的懷抱里
「我讓你回去,只是還有個附加條件,我要跟你一塊兒去。不論你是否願意留在魔堡,我會留在你的身邊。」殞星靜靜的說,低沉的聲音在黑暗的馬廄里回蕩。
他伸手拿起地上的馬鞍,為馬兒勒繩上鞍,之後出利落的身手翻身上馬,不由分說的彎腰抄起喜兒的縴腰,輕而易舉的將她拉上馬背。馬兒在主人的策動下,輕松的躍出馬欄,沖出馬廄。
黑衣銀繡的男人,以及坐在他身前的嬌小女子,騎乘著神駿的黑馬,在淡淡的月色下,往京城的方向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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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蒙蒙亮時,他們已經穿過安遠門,進入京城之內。十字大街上的鬼市子在天明前紛紛收攤,收起木架上的花環、抹頸一類的小玩意。報更鐵板的聲音傳遍了整座京城,一些酒家里還點著燭火做生意,遠行的旅人欲了些甘草香湯,之後開始忙碌。
在報更的鐵板聲中,京城開始活絡了。
天明時的氣溫頗低,她昨夜躲在花叢里大半夜,棉布衣裙全沾了露水,在此刻才覺得寒冷刺骨。身後的他似乎察覺到她的輕顫,雙臂環得更緊了些,讓體溫熨燙著她。
喜兒舒服得想要嘆息,貪戀著他的溫暖,緊靠在他的胸膛上。
神駿的黑馬在市街上引來許多注意,眾人看見那一身黑衣銀繡,全都竊竊私語著,隔著老遠的距離交頭接耳,沒有勇氣敢上前。冷漠邪氣的魔堡少爺是大家所熟悉的,而他懷中的美貌女子才是他們談論的對象。
幾個眼尖的人認出莫喜兒,看出這年輕女孩是前些日子差點被賣進旖月樓,後來被魔堡的主母買了去。眾人還在議論著,說魔堡的人曾幾何時變得那麼好心,會花錢淌渾水,買一個下等丫鬟回去。
丙然過沒幾天,幾個驚魂未定的婦人從魔堡逃了回來,說是衛殞星仗勢欺人,她們只是為莫喜兒纏足,卻被粗暴的趕了出來。真是傷風敗俗呢!哪有女孩兒不纏足的,魔堡的行徑如此特異,果真是婬邪穢亂之地。
看看那莫喜兒,雖然出生低賤,只是個下等丫鬟,但總還是清清白白的女兒家。
進魔堡沒多久,就變了個樣兒,竟然光天化日下與男人共乘一騎。白晝宣婬的行為,簡直讓一些衛這夫子氣得吹胡子瞪眼。
眾人的議論,如同春池中的水波,形成漣漪慢慢擴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