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黑雕顏用著已恢復肅穆嚴謹的神情盯住她。
「呃……如果你不想說就算了。」
不!他想說,他要說。他再也無法一個人承受如此強烈的感情、沉重的秘密;何況,俞晴已經和這個秘密有了相當的關系。
「桂子,是我的女朋友。」黑雕顏緩緩開口,一面回憶著,「二十幾年前我到日本學醫邂逅了她,我們一見鐘情互許終生。在日本學醫的那段苦日子,她無怨無悔跟著我吃苦。等我小有成就,她又義無反顧遠離家園,隨我回台灣,投入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重要的是,我們從來都沒有分開過。」
「那她現在人呢?」她小心翼翼追問。
「她死了。」多年來,他一直在內心深處否認、抗拒接受這個事實,然而今天一說出口,他卻感到異常平靜。「十二年前她就已經死了。」
難道他真的殺了她?「怎麼會呢?是生病了還是發生意外?」
「嚴格說起來,是我殺了她。」
俞晴惶惑,「我不懂。如果你殺了她,你怎麼能逃過法律的制裁!」
黑雕顏笑得又冷又苦。「如果法律可以制裁我,至少我可以為自己的愚蠢受刑,或許我就不必日日夜夜活在悔恨與思念之中,注定一輩子只能孤獨守著滿院的桂花,悼念最心愛的人。」
「我不相信,你那麼愛她怎麼可能會殺她呢?」俞晴難以接受。
「是我殺了她!就是我。」他陷入痛苦的回憶,「當時我們都還年輕,我在整型外科的領域里已頗負盛名,我一心一意夢想著雕塑出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任何平凡庸俗的容顏我都不屑一顧。桂子是那麼美,美得讓我一眼便情不自禁的愛上她。她深知我摯愛完美的容顏,為了取悅我,為了滿足我對完美無瑕容顏可笑的理想,她瞞著我偷偷去動了整容手術,想要給我一個驚喜,給我一個最完美的新娘。沒想到那個蒙古大夫整壞了她的臉,事後桂子承受不了打擊,居然拋下我一個人,服藥……自殺了。」
黑雕顏無限歉吁。「假如不是因為我當時太過膚淺、太過愚昧,桂子也不會耿耿于懷而自殺,我們的愛就不會被生死所阻隔了。」
「所以你不再執刀動手術以懲罰自己,還蓋了個桂園自我囚禁?」他跟那些在監牢里為犯錯而服刑的犯人有何兩樣?「能夠讓你為她付出一生的女人,她一定很美吧!可惜,我無緣一睹她的豐采。」
黑雕顏的眼神突然變得深邃,「你可以的。」他拿起床頭櫃上的鏡子,照著俞晴,「經過我的手術,你們現在幾乎難以分辨,連我有時候都……」
俞晴愕然觸模自己的臉,「你是說……你把我的臉整型成桂子的樣子?」
黑雕顏沒有否認地望著她的眼楮嘆息。「你的輪廓跟桂子十分相近,假如當初桂子能有你這樣的一雙眼楮,也許她就不會走上絕路。」
難怪他會破例為她動手術,難怪手術後他會將她誤認為桂子。俞晴心中許多的疑點,頃刻間真相大白。
見她不語,黑雕顏微感內疚的苦笑,「你現在知道留下來照顧我是多麼大的錯誤了吧!表面上是在幫你,其實骨子里我不過是利用你來完成桂子未完成的遺願。」他仰天長嘆一聲,「你只管恨我吧,我不在乎。」
「不,我為什麼要恨你,我感激你都來不及了。不管你是為了什麼理由而替我整型,你完成了我的心願,實現了我的夢想;你是我的恩人,今生永遠都是。只要你需要我,我隨時都願意照顧你,敬你如父。」
黑雕顏被她的真摯撼動,全然的感動著。
自從桂子死後,他早已將所有歡笑與希望連同棺木和她一起埋藏在土里,他的心已經好久好久不曾這般溫暖、釋然了。
他失笑地自嘲道︰「我沒有那麼老吧!」他把鏡子轉向自己,「我真的老了嗎?」
「是啊,你本來就老了;不過呢,嗯……」俞晴故意拖長了聲音,「還是滿有魅力的。」
別花的清香乘著風的翅膀,穿過廳堂、越過長廊,那香而甜淡、幽遠高雅的氣息撫慰了歲月留下的傷痕,縈繞著兩顆痴情的心。
★★★
原以為連續不明原因的請假,會讓雷霆霄大發雷霆,所以離開黑雕顏的住所後,俞晴不斷在腦中想著各式各樣的合理借口。沒想到回到公司後,他連問一句都沒有,甚至連看她都顯得有點懶。
這種冷淡的反應出現在一向嘻皮笑臉的雷霆霄身上,更加讓人覺得詭譎而可怕。俞晴有種山雨欲來的心驚,幾度想主動開口解釋;話到唇邊,卻硬是被他視而不見的姿態給逼了回去。
便告片的工作進度因為她告假而延宕了好幾天,幸好看在雷霆霄的面子,加上她是個嬌滴滴的美女,大伙頂多是在背後抱怨幾句。
「卡!」在連續NC了十八次之後,假使不是因為雷霆霄在場,假使不是因為俞晴確有出眾的姿色,導演紀小仁早就開罵了,哪里還會只是摔劇本而已。」俞小姐,你是放假放昏頭了嗎?我不是一再告訴你,江鵬要親你的時候你的臉不可以轉開,身體不能向後傾嗎?」他吐了口檳榔汁低咒幾句,「你到底有沒有接過吻啊?」怎麼這麼簡單的一場戲也可以搞得他一肚子火?
俞晴羞紅了臉,偷偷用余光瞥了雷霆霄一眼,低聲為自己辯駁︰「吻是吻過,可是沒跟過陌生男人。」還在自己暗戀的男人面前。
「江鵬怎麼會是陌生男人,他不是跟你對過好幾場戲了嗎?」看她長得艷冠群芳,吻技卻青澀笨拙得像個小女生。
要不是答應雷霆霄又簽了合約,俞晴死也不會出賣自己。
「一定要吻?不能改一下劇情嗎?我們前面不是也修改過其他劇情?」她求救似的對著雷霆霄問。
「大小姐呀,你怎麼到這個關頭才打退堂鼓?」紀小仁無可奈何對著雷霆霄說︰「我沒法子了,二少,你決定吧!」他將燙手山芋拋出。
雷霆霄兩手環胸,嘴邊不改平時促狹輕慢的笑容。
「不過是個吻而已,既然劇情有需要,你就大方一點嘛!大伙兒還等著殺青收工。」他一反平常,無視她眼中求救的訊號。
俞晴反羞為怒,他以為她是為誰矜持?她是在為自己的感情守節、在為他守身耶,倒被他形容成扭捏作態拖累大家。好!既然他這麼迫不及待想看她和別人親熱,她還在乎什麼?
「我懂了!」她負氣準備豁出去。「導演,對不起,這一次我一定不會再NC了。」
拍板剛下,俞晴的表現果真和之前判若兩人。她不僅主動抬起朱唇,更在江鵬的唇即將踫到她的唇時,放膽伸出舌尖劃著他的唇。江鵬不虧是老手,錯愕了半秒鐘就享受起這個飛來的艷福;兩人的法式熱吻,馬上使片場的溫度飆升好幾度,讓每個人皆看傻了眼。
要不是雷霆霄清喉嚨的聲音點醒導演,這才結束兩個人忘我的演出。
「太好了!實在太好了!」
紀小仁由衷稱贊,工作人員也表示認同。
江鵬杵在原地,意猶未盡的品味著俞晴留在他唇上的芳津。所有人似乎都還沉醉在那一記熱吻,唯有俞晴一听到卡,扭身就走,表情麻木的拎起皮包,看都沒看雷霆霄一眼就離開片場。
雷霆霄還來不及跟出去,片場突然傳來江鵬的呼痛聲。
「發生什麼事啦?」工作人員紛紛圍了上去。
人牆中,江鵬叫痛聲不斷,緩緩卷起兩手的袖子。衣袖一卷到手臂處,立即引來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