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故事 第7頁

「誰?」我沒好氣地吼著。

「塵——」這聲音惹得我全身的雞皮疙瘩肅靜威武。

「有什麼事?」我很虛弱地問。這種沾膩聲音,除了另個同行——羅羽倩那個女人之外,還會有誰?完了,我一個清靜的下午。

「唉呀!塵,怎麼辦?人家交稿日快到了,重點寫不出來啦!」她的嗲勁,讓我渾身發抖。

「你這次的重點戲共幾場?」我抓抓頭皮。所謂的重點,就是床戲,這是言情小說少不了的場面,也是賣點之一,攸關票房。

「嗯……我算一下……」羽倩逕自數了起來,我閉上眼,耐性地等。

「呃……沒成功的算不算?」她突然很疑惑地問。

沒成功的?還有中途停止的?「你還真虐待男主角啊!這回還分全套跟半套?」我滿口諷刺。這個女人立志要干掉黃後△△△,所以她筆下的床戲,最近越來越多了。管她,人各有志,不關我事。

「是啊!全套的大約有六場,其他中途被打擾的、女主角喊停的大概三場,另外只有接吻啦、模模抱抱的大概也有七八場吧!保證讓你流鼻血!」她嬌嬌柔柔的聲音听起來亂清純的,如果不仔細去听內容的話。

「哇!那不就整本書……從頭X到尾?」我大叫出聲。

「喂!你怎麼這麼低級啦!這樣子講話,好粗魯喔!」她嗔道。

「我只講給你一個人听,總比你用寫的,寫給幾千幾萬個讀者看來得好吧?我們出版社的書還銷往海外哩!拜托你不要丟臉到外國去,丟到全球華人都曉得!整本都是這種重點,你不怕這種戀愛故事太沒營養?編輯那里會過關嗎?」

「不管!我會說服他們,你也幫幫我的忙,我這本一定要紅!」

「……」我說不出話來了。

「你上回答應要幫我寫序對不對?」羽倩的聲音突然變的很諂媚。

「別想!」我毫不考慮地大叫︰「幫你這本SexStory寫序,我一世英名毀于一旦!」當初為什麼要拉她一起寫言情小說,為自己找這個大麻煩?

「你……不然,你給人家一點意見好了。」她的哀兵姿態擺得很徹底。

「你想要什麼意見?」跟她講話,我得小心腦充血。

「我想不出新花樣子。」

「小姐,創意要靠自己,恕不外借。」我冷哼。這是個現實世界,她若想靠別人,有一就有二,無三不成書,會是個惡性循環,這個忙我絕不幫。

「我知道啦!我只是……你家電視有沒有裝第四台?」羽倩的聲音突然小了起來。

「你想干什麼?」我起了警戒心,突然覺得有點不妙。

「我可不可以到你那里去……去看鎖碼台?」她的聲音更小了,不過威力比炸彈還可怕。

「靠!」我再也顧不了什麼狗屁淑女形象,罵起髒話來︰「你說的花樣是這個?」

「對啊!」羽倩的聲音很委屈︰「這麼多場,總不能千篇一律吧?再加寫游泳池,這本寫上床上、地上、樓梯、浴白、餐廳……」

連餐廳也能玩?這是什麼餐廳?是空餐廳?還是模模茶?我差點嗚咽出聲,趕緊拿起手邊的茶灌個幾口,才有勇氣繼續听她說下去——

「包括躺著、趴著、站著、坐著、靠著牆的……我想不出來了。」

我強迫自己鎮定,不要起癲癇,暗暗把快吐出口的白沫給吞回去。

「我解碼器被我老弟給帶走了。」嘿嘿!這下沒轍了吧?

「沒關系!我去幫你買一個。」羽倩歡呼著。

我卻沒力氣開口。

第三章

自從黑道大亨的故事泡湯以後,我確信我的寫作生涯正走到瓶頸,尚待突破。

寫作瓶頸?很陌生的東西,頭一回踫到,手足無措也就算了,想不到我的年齡也到了某個瓶頸,家里來電話要我相親。

嘖!原來我已這麼老了!書是一本本的出,年齡當然也一年年增長,自己倒是一點也沒發覺。

我照照鏡子,捏捏臉頰——還挺有彈性,沒多老嘛!

確定全身上正點沒什麼差池後,我拖著懶散的腳步出門。

寫小說可以寫興之所至,逃婚、搶婚、騙婚隨我高興,想到什麼就寫什麼;但現實生活中,我提不起不孝的罪名,對于直接把男方約上台北來的爹媽,我措手不及也避不得,只得乖乖的赴這場相親宴。心里雖然嘔,但反過頭來想相,這是我頭一回相親,說不定還可以來個新題材,創造寫作的第二春……

也不錯!只能這麼安慰自己了。

門一開,我親愛的媽媽竟然無預警地堵在門口。

「媽,你怎麼來了?」我愣了會立即陪笑。

「不錯嘛!早了三十分鐘出門。我本來還以為你要混到超過十二點才起床,到時遲到兩個小時以上,留我們兩個老的跟人家大眼瞪小眼,所以我就直接來找你了。」親愛的媽媽眼里閃著激賞,對于這這一身打扮顯然很滿意。

癲痢頭的兒子是自己的好,我長的像老媽,她相當以我——的面皮為傲。我打扮得體,她最有面子。

「唉!我說會去一定會走啦!」我咕噥著鎖上門。

「難講喔!你喔,腦子不知在想什麼,從念書的時候就跑到尋個‘女學會’打工,參加什麼女權運動大游行,認識些奇奇怪怪的人,連個男朋友都不交,我還擔心你沒人要哩!丙然,畢了業沒帶一個男孩子回過家,我包紅包都不知包過多少人家的小孩,就等你替我撈回來,你還要讓我等多久?拖越久就虧越多利息哩!」

親愛的媽媽對我曾經涉足女權運動相當不以為然,所以直覺認為我可能會相親的半途落跑。其實我哪算得上是女性主義者?不過是誤打誤撞認識了幾個女權伙伴,也許稍受了點影響吧!不過,比起她們幾個激進派,混進台大女生宿舍參加影展、三月八日到總統府前丟衛生棉……我只參加過一、兩場無關緊要的游行聯歡會,不過是想增長點見識而已,實在算不得什麼。

「物價上漲,紅包也會漲啦!餅個幾年,說不定還會發行新台幣五千元的鈔票,到時可能基礎紅包價又要調高了,我會撐到那個時候再結婚,還會讓你虧到啦!」我安慰著她。

會有那麼一天嗎?新台幣五千元的鈔票……

親愛的媽媽不領情,繼續發飆,「還以為你開始寫愛情小說,應該差不多開竅了,結果,你一天到晚悶在屋子里,這下可好,連出去認識男人的機會都沒有,如果不叫你相親,你到幾時才嫁得出去喔!」

「寫書是工作,不是作夢,也不是真的談戀愛,是為了賺錢!不是什麼開不開竅的問題好不好?」我很費力的解釋。

我承認我寫書是為了生活,沒什麼特別偉大而崇高的理想,諸召喚為讀者打造美滿幻想、傳播健康的愛情觀等等,我沒那麼偉大。至于「文以載道」、「為往聖繼絕學」等等文人的重責大任,那就更不可能了。所以自從投入文藝小說寫作的行業後,我悶不吭聲,根本不敢讓我那幾個婦運好友知道,否則定會被質疑為「復制父權社會機制于小說中的幫凶,強化性別不平等的男權觀點,為反挫勢力陣營擔供打擊女性主義的樣本……」,在後再丟幾本書要我看,像是《海蒂報告》、《第二性》,再K一K「民法親屬編」和「台灣婦女處境白皮書」,看看女人的地位多麼淒慘雲雲……

我是個卑微的小人物,也許有那麼點小小理想,想找個知音,想寫幾個特別的題材,但比起我那些人溺已溺的婦運朋友,我不但卑微,甚至算得上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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