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春 第10頁

我還不忘這樣子幽他一默,也算是一項警告。

「我是說馮日堂辭職了。你一點自咎自責都沒有?」

「我?為什麼我要自咎自責?為了一個自暴自棄的不相熟男人?有這個必要嗎?」

「你嚴重傷害了他的自尊。」

「他這樣告訴你的,是嗎?若果真如是,他更是一個不值得致歉與同情的人。有關自尊的一切,不宜宣諸于口,只宜心里感受,采取相應行動。」

「他現在已采取了行動?」

「誰個打工的不曾試過白白的受一點氣?他為何要求與眾不同?若是真為我一兩個無理要求而使他氣餒,這人根本韌力不足,難當大任。若果我的出現只是導火線,喂,丁主席,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檢討的人是你,而不是我。你和那位姓馮的,別好歹拿了我當擋箭牌,試圖把罪名套到我的身上,而雙雙逃情避責于情理之外。」

我才不管丁松年這麼多,扭一扭,走回睡房去休息。

當晚,我意識到丁松年睡得極不安穩,他在不住的輾轉反側。甚而半夜三更,爬起床,扭亮了床頭燈,無端端燒了一支煙,沉思良久,才再重新鑽進被窩里。

為那個姓馮的去留問題,生如此大的麻煩,是不是太夸張了?

我或有霸道的表現,然,絕不能在此時此刻風頭火勢之時認錯,否則,一發不可收拾,從此之後,我便不能再大搖大擺到丁氏去為所欲為。而這的而且確是我作為丁松年夫人應享有的當然權益,干麼要放棄了?

不單只是小孩子縱容不得,凡人,不論男女老少都欺善怕惡。

我呢,寧願人家怕我、忌憚我三分,勝過被別人欺負、壓榨!

對丈夫,都必須一視同仁。

我決不能自投羅網,自承這是件大不了的事,去擔心、去處理、去解決。越是這副樣子,旁的人越不會放過你。我才不這麼笨。

況且,值得我關顧的事,還真不少呢!例如這陣子要密鑼緊鼓的慈善餐舞會。

在名媛群中,我也算不了是極端熱心公益活動的一個人,一年兩三次的巨型慈善活動,動員甚眾,本城整個官商名氣界都知其盛事,若然沒有份參與,好像說不過去,我才參加的。

這最近就要舉行的慈善化裝餐舞會,為本城貧童教育撫養基金籌款。

基金本身是不牟利機構,那位總干事叫趙玉如,是位從政府福利署轉投基金的社會工作從業員,看她的樣子雖剛過三十歲,動靜形態已有點顯老,見識與閱歷可是相當深廣的。

她當了基金的行政主持之後三年,為基金籌募的款項每年都在預算之上。最成功之處在于十分十分懂得用公關手法,把每次舉辦的慈善活動,催谷得有聲有色。擅于以群眾去烘托氣氛,為渴望出鋒頭的有錢人家在各項慈善活動中,偏重于貧童教育撫養基金,成績有目共睹。

這個舉行至今已三年的慈善化裝舞會,每年都全城矚目。

至于籌委會,都由本城的名媛擔任,並且選舉主席。今年,這更成為整個游戲的高潮之一。

本來,籌委會主席名為投票公舉,實則是內定的。誰有興趣當主席,出一次大大的風頭,只消給趙玉如關照一聲,答應捐一個可觀的數目,趙玉如就會在第一次會議上,請其中一位參與的名媛建議,另一位和議,結果多數是一枝獨秀,無異議通過。

今年呢,可熱鬧了,不單有一位名媛有心角逐主席,好事成雙,竟有兩位都不甘後人。

一位是我前些時剛剛見過面的杜林夫人,本來她不單是財雄勢大,且也真算德高望重。加上,慨然答應獨力捐出一百萬元,主席名位差不多是眾望所歸了。

本來呢,一百萬對我們這等身家階層而言,實在是個微不足道的小數目。然,有錢人並不等于慷慨,非但不等于,而且情況剛好相反,越有錢則越孤寒吝嗇的比比都是。就算肯做一點善事,老實說,要應酬、關顧的慈善機構和活動委實太多了。就以我們丁家為例,每年的慈善預算,不到年中,就已用光,經常超出預算之外。

就以這個餐舞會為例,當普通委員,也得出二十萬元捐款,四位副主席每人規定捐五十萬,山大斬埋有柴,整整三十個委員,那條數目就很可觀了。

筆此,說來說去,誰肯捐到七位數字,就讓他鶴立雞群,獨領風騷好了。

三年來,這個籌委會主席的價都是一百萬元而已。今年,是在競爭劇烈之下而節節提高的。

苞杜林夫人爭取這個寶座的人,名為楊周寶釧。

這里頭的故事真是蠻得意的,正好加強了我做這份義工的興趣。

楊周寶釧是本城珠寶業大王楊真的繼室,這位繼室的來歷,眾說紛紜,總而言之,肯定不是大家閨秀出的身,怕不是當年杜老志的紅牌阿姑,就是尖沙咀中國城早期的公關主任之類。跟了楊真之後,也虧這姓周的女人想得到,又有三分本事,竟然辦起皮草事業來。拉了皮草業巨子方新同的一個遠房親戚方新發,合作經營皮草。當然是楊真的真金白銀的本錢,再加那方新發真材實料的手工,更添楊周寶釧八面玲瓏的營商手腕,幾年下來,既在港九開設了若干間零售分店,且發展了銷售日本的市場,成績相當可觀。

方新同的幾個女兒方菲、方湄等都是繼承父業,發展皮草市場的,就把楊周寶釧恨之刺骨,老在名媛堆中散播謠言,說︰「穿皮草呢,除了款式與品質之外,還要看看那一批人跟你穿同一牌子的貨式,若是婊子們都有資格穿用的,再平再靚也不必攪上身了,沒得壞了名望與地位。」

也不能不承認這番是實話實說的批評,那楊周寶釧的捧場客,極多歡場中人,最見得光的怕已是那些影視藝員了。

周寶釧的生意頭腦卻不是不精靈的,她那寶釧皮草店的貨式,是款式新,但用料方面,只取中等料子,這其中的玄妙關系是除非十分十分識貨的人,否則實在難以辨別貂狐皮毛色澤的高下。

這就正正合了那些其實口袋里的實力不足以充撐極高尚場面的女士們需要。

以市場承接力觀點而言,老實說,周寶釧的客路自然比方新同家族為多,其門如市,不在話下。

可是,方菲與方湄姊妹的中傷之言,在我們這個圈子內卻起了一定的作用,誰都不大敢冒這種不必要的險,走進周寶釧的店子里去光顧。

這當然還不是故事的終結。周寶釧非但有本事,且命水怕也是一等一的吧!

在她建立了那不可動搖的事業基礎之後,她那楊真外遇或老二的身份,竟然得以改變。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楊真的正室忽然在未滿五十之年,就患上癌癥,發現頑疾之後,立即飛美國診治。

從楊夫人發病之日,名氣界就傳出楊真會扶正周寶釧的消息。

惟一的阻力會來自楊真的一雙兒女,可是骨肉與寵妾之間,誰的影響力大一點,在上流社會內也分了兩幫不同的勢力去猜測其事。一幫是擁周派,以男人居多,都抱著同情周寶釧委屈多年的心態,望她有出頭之日,這種反應,不知是不是多少反映出男人們對正室以外的女人,都抱有偏袒、姑息、歉疚的心理所致。

至于另一幫,是保皇黨,對所有正經出身、名媒正娶的貴夫人,一律予以無上權威,自然希望楊真不會在妻子身後,立即讓個身世不明的狐狸精坐正,讓她名正言順地躋身于上流社會之列。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