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幟 第1頁

自序

一九九一年十二月正是勤+緣出版社及屈臣氏、百貨店系列中文書部(黃金屋圖書公司)的周年紀念月。這一年為創辦這兩種新業務,我重挑開山劈石的重擔,非但不以為苦,且極開心。以這短短的一年時間審視,所得的成績實在是超越我們的預計、理想以及才干之上。由開業至今,同事增加了三倍,總營業額比預期高一半,並在下半年度出現微利。更使我們在一周年檢討時有足夠的信心擬定自置獨立廠房及寫字樓的計劃,具體作出更長久性的業務投資與發展。凡此種種都代表了一個鐵一般的事實,讀者們支持了我們,且是熱誠而慷慨地給我們一個工作表現機會。其余同業、作家與友好更不斷向我們提出甚多寶貴意見,並切實地跟我們建立日益鞏固的業務合作關系,輔導我們成長,更是感謝。

誠然,一年對于公司而言尚在萌芽階段,不足以言成敗;全體同事、股東和我都想對你們的信任與鼓勵,再說幾聲多謝!我們會努力下去。

《花幟》是我在勤+緣出版社一周年紀念時為讀者寫成的財經小說,希望你們會喜歡。

《花幟》是當代奇女子杜晚晴的故事。她的家學淵源是三代為娼,外祖母是石塘咀炙手可熱的老舉,母親是杜老志紅透半邊天的舞女,輪到杜晚晴,則是當今本城內,首屈一指的交際花。她穿梭于頂級富豪與政府高官之間,如何呼風喚雨?如何洞悉官商勾結?如何在過渡期內處理個人戀愛與民族情懷?故事雖然純屬虛構,但亦能使你想像出現代都市內,可能有的頂層社會黑暗面與人性的光明面,令你極度震栗和感慨!

——梁鳳儀

第一卷

第1節極之傳奇性的女人

人人都知道她的身世。

杜晚晴的外祖母是五十年前石塘咀的老舉柳湘鸞。

當年,鸞姑娘每晚接的花箋,多到有如一副撲克牌。

本城不少富豪,納老舉為正室,是人所共知的事。

目前仍然在世的就有好幾位,柳湘鸞是其中之一。

當年,湘鸞姑娘下嫁船業巨子高驥的佳話,傳遍整個石塘咀。

也真是時也命也,高家旗下的福康、福壽、福祿、福寧號船做的生意在戰前風生水起;戰後呢,一落千丈,甚而至一蹶不振。

斑驥郁郁不得志,抵受不了自高峰滑落的刺激,患了肝癌,苟延殘喘三個月就與世長辭。遺孀對于公司生意財務一竅不通,爛船剩下的三斤釘都為高家親屬瓜分,弄得高柳氏一貧如洗。

柳湘鸞為高驥育有兩個孩子,兒子高敬康和女兒高敬寧。其後,家道中落,敬寧貨腰度日,奉養慈母,照顧兄長,倒也有過十年好風光,以花艷苓的藝名,經年穩坐第一把交椅。

美麗的女人是注定命中有劫的,花艷苓十六歲出道,一直大紅大紫,追逐在她石榴裙下的公子哥兒、闊佬大少,有若恆河沙數。

拌壇舞榭的歡場內,人人都說花艷苓承繼柳湘鸞的衣缽,且青出于藍。

從前,石塘咀福樂樓頭,一堆新進廠家、一班金銀業老板,包一個廳晚宴,每夜花二十元酒菜錢,上桌的就已是山珍海味,應有盡有。群翅固然等于例湯,就是四頭鮑魚,也普通至極。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除了還有一兩位金融業巨子家里頭藏有一小批十足斤兩的正宗四頭鮑魚之外,往哪兒找?

這批四頭鮑魚原本囤積在飲食產業富豪周炳年的集團之內,周家大公子周裘新在石油危機年代,盡地一鋪押在美國南部德薩斯州的地產上,以為石油價格會暴升;誰知恰得其反,德州地產瘋狂下瀉,達麗斯城內心髒地帶的商業樓宇,空置率高達百分之七十。當地的各間銀行貸款部完全手足無措,竭力支撐之余,還是收樓收到手軟,無端成了整個德州的最大業主,是經濟上最不健康的現象。

周家只因摯友電影怪杰黃亦廉的拔刀相助,未致于公然宣布破產,但重整公司財務,無法幸免。世家一倒台,那種落魄也真叫人看得心酸。連集團囤積下來的一批四頭鮑魚,都得放給各朋情深厚的財閥,名副其實的沿門兜售。

那陣子,周家賣鮑魚,跟經濟陷于困境的船業巨子陸家賣古董,成了企業財經界內一雙令人慘不忍睹的蒙塵故事。

話說回來,半世紀以前的二十大元,絕對可以有四頭鮑魚奉客了。

然,那時候,寫花箋請靚老舉來陪酒,只坐那麼十分鐘,就拿兩塊錢,一晚上二十張桌子是沒有問題的。若要包起一位名老舉,讓她陪足一頓飯,連打賞在內,非要花五十大元不可。

柳湘鸞嫁進高家時,人們估計她床頭有千兩黃金,絕非笑話。

後來的命蹇時乖,就真的無話可說了。

花艷苓叱 風雲于灣仔海傍杜老志的時候,雖另有一番風光,但,比起她母親的積蓄,是差太遠了。

淒涼的情況還不在于花艷苓要照顧傷心失意的母親,以及那染有毒癮的兄長上頭,而是在于她跟杜一楓墮入愛河,繼而結成夫婦,遂釀成生活上的大患。

杜一楓不是王孫,更非公子,只不過是家道清貧,靠一點勤力,半分運氣,考上大學的一個理想青年。

花艷苓在杜一楓畢業的那天晚上,跟他認識。只為一班大學男生結伴上舞廳去,以表示成熟、以慶祝踏入社會。

杜老志的燈光忽紅忽綠,忽明忽暗。然,花艷苓與杜一楓仍然睜著眼把對方看得一清二楚,兼入心入肺。

自此,花前月下,有影皆雙,千篇一律的海可枯,石可爛,我倆此志不渝。

花艷苓決定收山嫁作杜家婦時,她已經二十五歲,比杜一楓大三年。

杜一楓其時是一家英資洋行內的見習生,月薪除去衣食交通之外,不足以租用一間唐樓的光猛尾房雙宿雙棲,是花艷苓硬塞給愛郎一筆私己,作為小鮑寓之用,才成的親。

柳湘鸞當然洞悉此舉,苦口婆心地勸告女兒︰「你別怪做娘的說得難听,你要是欣賞那白臉小子,跟他睡個三五七年,也就算了,千萬別從良,更別生兒育女。」

花艷苓脾氣暴躁猛烈,一拍台,站起來就問︰「我十六歲開始下海,到這年頭,累都累死,你不為我尋著個歸宿而安慰,反而潑我一頭的冷水。」

柳湘鸞輕嘆︰「我除你以外,又有誰了?為什麼能令你歡天喜地的事不干,偏要害你不高興呢?女兒,我和敬康一家還是要吃你的那口飯的。」

一句如此低微的淒涼話,由慈母口中說出來,立時間減煞了花艷苓的怒氣。

她稍稍收斂了語調說︰「寧欺白須公,莫欺少年窮,你不必以為杜一楓今日家徒四壁,就一世都窮。」

「行行出狀元,這是一定的。然,一榜之內狀元能有幾人?輪不輪得到自己,靠的是一命二運三風水。我恨不得他能發跡,但,阿寧,」柳湘鸞叫著女兒的本名,「你不可不防,懷才不遇的窮書生,不是你心甘情願跟他捱生捱死,他就會越加疼你愛你的。男人一不得志的那口鳥氣,噴到妻子的臉上去,比屁還臭,可以叫你委屈得寧願速死。」

柳湘鸞的這番話,不幸而言中。

她勸女兒不可輕率成親的千言萬語,敵不過杜一楓對花艷苓的一個含情帶笑的眼神。

母親千叮萬囑,要她不可生兒育女。但花艷苓誕下了第六胎,才猛然發覺娘的說話絕對有理,已經太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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