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幟 第26頁

晚晴呢,當然听得出冼崇浩要了解她家人情狀的意思。卻從一個樂觀而欣悅的角度看這件事,她認為這是冼崇浩願意認真地跟她交朋友的一個訊號。

當然,如果杜晚晴不想交這個朋友的話,就不用多生枝節,諸多交代了。

杜晚晴卻相當樂意地向冼崇浩提起了母親、外祖母,以及各弟妹的情況。

冼崇浩對于杜家各人,最感興趣的是杜晚晴那殘疾的弟弟現晴,老是繞在他身上問了很多問題,表示關切。

「他現在長居西雅圖一間設備十分完善的私人傷殘人士之療養院內,杜現晴受到的照顧,也很能令我們放心。」

「俗務纏身,總是沒有這個空。心是掛念著的,卻又有點相見竟如不見。媽媽是每兩個星期就跟醫院通一次電話,了解目前的近況。也在電話里頭听听他的聲音。」

「他可以跟你們溝通?」

「不成。」晚晴搖頭,「只曉得像個孩子般叫媽媽。」

「我過些時要到北美公干,停在西雅圖轉機飛紐約,可以順道去探望現晴,或帶些什麼給他?」

「謝謝你,可是,他沒有什麼需要呢?」

「照片,你的照片,你爸爸、媽媽、婆婆的照片,或甚至是全家福,擱在他的床頭,朝夕相對,他下意識會知道是自己的親人。」

「這是個好主意呀!」杜晚晴欣慰地點頭。

「來,來,我先替你拍些照片。將來讓我帶去給現晴,告訴他,這就是祖國。」

一個是興高采烈的表現心跡,一個是情迷意亂地接受殷勤,搭配得恰到好處。

從故宮走出來,還未至黃昏。晚晴興致勃勃地問︰「我們現在到哪兒去?」

「我帶你到一個地攤去。」

「什麼?」晚晴歪著頭問。

第6節那錦盒的絲線已然剝落

「你先不要問,包你在到達後,覺得比琉璃廠還有興趣!」

他倆走過天安門前的寬大馬路時,兩面疾馳而過的汽車,使杜晚晴下意識地退後兩步。還是冼崇浩忽然地拖起了她的手,嚷︰「快!」

就拖著晚晴飛跑到馬路的另一邊去,慌忙地跳上了那部等候他們的酒店汽車。

在上車前,冼崇浩才放下了杜晚晴的手。

「你怎麼曉得北京的地方?」

「我有很多朋友是北京通,給我介紹過的好去處,我都緊記了。」

冼崇浩把一張紙條遞給司機,說︰「請把我們載到這里去。」

車廂內,他們還是娓娓而談,不一會,就到達目的地。

馬路兩旁都是青蔥的大樹,馬路盡頭是一個廣場似的地方,卻滿布了雜架攤子,擺賣著各種玉石飾物及雕章,還有字畫、舊書、古董等,琳瑯滿目。

攤子上的人,一看見陌生面孔就纏上來,手上拿著他們的貨色,向游客兜生意。

冼崇浩微微扶著晚晴的臂彎,保護著她,逐個攤檔去觀賞物品。

「都是很可愛的玩意兒哦!」杜晚晴把一個白玉扣子捏在手里翻來覆去地看。

「喜不喜歡玉石雕章?」冼崇浩問。

「喜歡。」

「有搜集嗎?」

「質素高的印章,價錢很貴。我只貯有一件林元水遺作的水晶凍。」

「天,那是價值連城呢!」

「也不曉得多少錢,只是朋友送的紀念品。」

冼崇浩沒有造聲。心想,怕是那個財閥附庸風雅,買下了的石頭,又不曉得欣賞,便以之作禮品,逗美人兒歡喜,更自抬文雅的聲勢。

「你對石章有研究?」杜晚晴問。

「一點點;染上了這個負擔不來的嗜好,其實並不討好。看到了好的石頭印章,買不起,活月兌月兌像窮女人喜歡珠寶,只能在首飾店的櫥窗前瀏覽,無法擁有。」

這個比喻,老實而趣怪,杜晚晴笑起來。

「來,」冼崇浩很自然的又拖起了杜晚晴的手,說︰「你跟我來,我知道這兒有一個專賣古章玉石的老伯,他間有佳作,說是他祖上存下來的寶物。」

「家傳之寶都在這些攤檔拍賣?」杜晚晴一邊跟著冼崇浩走,一邊追問。

「肚子餓起來,管它是不是寶物,擱在家里換不了饅頭,就是廢物。」

冼崇浩把杜晚晴領到廣場最盡頭一角的攤檔去,果然見到有位滿頭斑白的老者,穿一套深藍色陳舊至極的中山裝,蹲坐在小木凳上,看牢他面前擺設的那攤玉石印章,神情疲累至極。

冼崇浩走前,滿臉笑容地說︰「福伯嗎?你好!我們到京城來的朋友都到這兒,跟你買印章呢!」

那叫福伯的抬起頭,卻懶抬起眼,半眯著回應冼崇浩︰「老眼昏花,實在認不得什麼客人。既然曉得叫我福伯,自然算是熟客。今天我還沒有做過什麼生意,你來惠顧,我定給你一個好價錢。」

「價錢是一回事,印章的質素又是另一回事,我寧取後。」

「先生是識貨人,怎麼瞞得過你?這兒統統是我的家傳至寶,請挑,請挑,隨便挑。」

杜晚晴向身旁的冼崇浩吐一吐舌頭。

他則向她扮鬼臉。

心知肚明,哪兒有這麼多家傳至寶?只希望偶有石章,物有所值,或是超值,那就好了。

也不管這老翁說什麼了,兩個人快手快腳,就翻動起那攤檔上的各款印章來。

印章都是舊的,有些刻成「陰文」,有些則是「陽文」。杜晚晴比較喜歡「陽文」,那就是說,字印出來,字體是紅色的,「陰文」則相反。

冼崇浩差不多每撿起一個印章,都愛不釋手地細細觀賞,才舍得放下。杜晚晴則比較俏皮,拿了玉石在手,裝個老行家模樣,舉起它朝陽光看,檢視它的通透程度。

老翁忽然間對冼崇浩說︰「看你揀了老半天還未挑到合心意的,我來給你介紹,買下它送你的愛人最適合。」

話還未完,也不管一雙青年男女的表情反應,就往自己上衣的內袋模去,模呀模的,終于模出了一個殘舊霉氣的小布袋來,把它倒頭一拍,一顆不大的印章就跌到福伯的手掌上去。他志得氣滿地說︰「我祖上留下來的貴重雞血凍,不信,往陽光照照看。」

冼崇浩接過那小印章,朝太陽方向看去,在光線的折射下,真的覺得這石印通體都是晶瑩通透的血紅。

再看印章上的字,小得可憐。石頭已經不大,刻的字就更看不清楚了。

埃伯給客人遞了一個青花泥印盒子,又擺平了一張白紙,示意客人把印章蓋于其上。

冼崇浩依樣畫葫蘆,把印章往印泥上一壓,再壓到紙上去。那塊朱砂般光滑明亮的印泥,呈現在白紙上,很有氣派。

埃伯說︰「這是小篆,刻了七個字。」

杜晚晴連忙問︰「什麼字?看不懂。」

「玲瓏骰子瓖紅豆。姑娘呀,這七個字有意思呢,你應該受了這份禮!」

被福伯這麼一說,杜晚晴不覺忸怩起來。

冼崇浩倒不以為意,他的一顆心都放在那塊雞血凍的小石頭上,看看石,再看看白紙上的字,來回不知多少次,才跟杜晚晴說︰「石頭是不是真正的雞血凍,可不敢說了。但這刀法是高明極了。」

刻在玉石上的字,是金石學問重要的一環。如此面積細小的一塊雞血小方印石,更容易滑刀,刻時一不小心,令到這雞血凍缺崩,那就不值錢了。

刻石者不知是誰,刀法相當高明,每個字都躍然有神有髓,見盡刻工的勁道與仔細。

「很犀利的刀法。」冼崇浩對杜晚晴再度贊嘆。

她只好點點頭,情緒還逗留在那章上刻的句子「玲瓏骰子瓖紅豆」。

「怎麼樣?買下它送給你的愛人吧?」福伯在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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