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幟 第29頁

杜晚晴摔掉電話。

世間上有些人的確是不可以理喻的。

花艷苓在一旁看著女兒氣白了臉,也不說什麼先到廚房去給晚晴倒了杯熱茶,放到她跟前,道︰「別管他們!」。

輪不到杜晚晴不管。電話鈴聲再度響起來,杜—楓親自出馬,對杜晚晴說︰「問姓榮的一句半句話,不管他答不答,你看對方眉頭眼額,也知幾分意思,你就把那個意思告訴我好了。」

杜晚晴為之氣結,只道︰「我這陣子跟榮浚杰很少來往。」

說罷,掛斷了線,回頭向母親說︰「媽媽,我回家去息一息,才在外頭回來,實在累。」

花艷苓點點頭︰「要不要到舅舅那邊去跟你外祖母打個招呼。你可知道高進與高惠回港來度假了。」

「是嗎?婆婆要開心死了,來,過去見見面。」

杜晚晴就是有這般器量,一件事歸一件事處理,不會拖泥帶水,罪及旁人。

一听舅舅高敬康的那對兒女,也就是柳湘鸞的孫子孫女自美國回港來,心上就是一喜,急謀相見。

斑進比他妹妹高惠年長兩歲,兄妹倆已經進了美國加州大學分別攻讀機械工程與經濟。高進今年要升畢業班了。柳湘鸞每次提起高進快要學成,她就笑得合不攏嘴來,老在她媳婦阿金的面前說︰「阿進畢業就回港來做事好了,那邊討不到好媳婦兒!」

阿金呢,愛理不理,一派滿不在乎的模樣,懶洋洋地回答她家姑︰「他要去要留,我還管得著嗎?都已經是二十一歲的大男孩子,莫道是娶個半唐番,抑或純種金絲貓,我也不好管;他要響應時髦,來個同性同居,弄得一身惡疾,我這做母親的都無能為力。」

這番話當然叫柳湘鸞氣白了臉,在花艷苓面前不住唧咕,數阿金的不是。杜晚晴偶然听到這些家庭里的是是非非,就乘機取笑她外祖母︰「婆婆,你老人家什麼事都看得開,偏就是高進娶媳婦這一關,瀟灑不來,變得婆婆媽媽,搬是拉非!一句高家要後繼有人,不知擋住了婆婆你多少颯颯英風。原來世界上真有一物治一物這回事呢!」

柳湘鸞立即回敬︰「好。我看哪年哪月哪日,有哪個人來治你!」

斑惠沒他哥哥那般得柳湘鸞的寵,卻是阿金心頭上的一塊肉,等閑人頂撞不得,否則,叉起腰來跟人算賬的必是阿金無疑。

這其中有個原因,阿金本人長得不怎麼樣,那五短的身裁與一臉模糊不清的輪廓,在柳湘鸞的家族成員中,她是太明顯地被所有人比下去了。

別說婆孫三代柳湘鸞、花艷苓與杜晚晴都艷絕人寰,不可方物。就是高敬康,杜一楓與杜家的幾個孩子,都有特異優良的家傳氣派與慧質,個個站在人前,不落俗套,各有所長。

阿金在容貌、氣質與風采上,遠遠地落在親人之後。

斑進出生並沒有為她帶來什麼特殊榮耀,這男孩的模樣,叫人家一眼看上去,就曉得是高敬康的兒子。高敬康若不是個癮君子,絕對是品貌堂堂的。

直至高惠成長了,阿金倒真的撿回三分光彩,因為高惠的面相長得像母親,算不上漂亮,但勝在身型高挑,再加上自小送到美國念書,西洋教學多少對她舉止氣度的培養有幫助,又有豐富的零用錢,曉得裝扮,于是出落得有點苗頭。阿金于是益發愛往自己的臉上貼金,總是說︰「人人都贊阿惠長得漂亮,像我!」

有什麼話好說呢,高惠算是個漂亮人,與她長得酷俏其母都屬實。兩件事當中的媒介有點月兌節,可又不是旁人所能分辨得出來的。

于是阿金特別的鐘愛與縱容高惠,是眾所周知兼理解的事。因此之故,高進與高惠兄妹自覺在家庭中的分量相當,品性也就漸漸失之謙和,有嫌浮夸。

當他們見到姑姑花艷苓跟表姐杜晚晴走過來時,不錯是一同站了起來,好好地招呼過,但隨即擺一副不怎麼樣的冷面孔出來。

年輕人這種毫不遮掩的態度,看在杜晚晴婆孫三人眼內,忽爾心上惻然。

柳湘鸞一把年紀了,還禁不住忸怩,做好做歹地逗著高進與高惠說話︰「阿進、阿惠,你們可以跟晚晴表姐交換下念大學的心得嘛,她才在倫敦大學畢業幾年,或者你們也有興趣轉到英國去深造。」

斑進道︰「我不喜歡英國,想都沒想過要到那邊去,連旅行都不必。」

斑惠呢,把一張臉微昂著,答︰「根本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什麼叫完全不同的兩回事?」花艷苓問,語氣透著些少責難。

第8節更沒有她的魄力和胸襟

「英國大學與美國大學自然是學風不同、制度不同了,二姑娘,你何必敏感?」阿金竟滋油淡定地這樣答。

杜晚晴慌忙地打圓場,說︰「表弟妹回來度假,好極了,看那天晚上有空,我請大家一請,到福記去吃頓好飯。這陣子,我連再晴、又晴都沒空見面,正好一家子聚一聚。」

「那福記是什麼人去的?」高惠轉臉問她母親。

花艷苓氣鼓鼓地答︰「那是花得起錢吃飯的人吃飯的地方,正如美國加州大學,是花得起錢念書的人念書的地方一樣。」

說罷,花艷苓掉頭便走。

杜晚晴輕輕地拍了柳湘鸞兩下手背,也只好跟著告辭。她明白再這樣子鬧下去,一定更不歡而散。

柳湘鸞呆在門口,目送女兒與外孫女隱沒在大廈的長廊之中,心上七上八落,既難過又不安。都未及細想,應如何說一說高進與高惠,回頭就听到阿金對兒女說話︰「你們兄妹倆一回來就給家里鬧事,等下那姑女乃女乃把一口鳥氣噴到姓高的身上來,我救不了你們。誰叫汝父沒出息,從早到晚在他的煙窟中混日子過。別忘了,如今全靠人家手指縫漏出來的余錢,讓你們吃喝穿用,兼供書教學。一旦人家不買這個賬,你們就得好自為之。」

柳湘鸞已經心煩氣躁,一听兒媳婦正挑撥離間,立即拉下臉,說︰「大嫂,我說過你多少遍了,千萬別在孩子們面前灌輸這種毒素,讓他們知道某些真相,于你、于他們、于敬寧母女倆有什麼好處了?不管晚晴是怎麼樣營生的,她們姓杜的沒有對你們姓高的不起。」

「你老人家這鋪講法呢,我看是有修正的必要了。他們姓杜的沒有對姓高的不起,可是姓高的對我阿金不起呢,討了我這門媳婦回來,—生人陪著個酒囊飯袋的廢物,這跟拿生雞拜堂有什麼兩樣?好歹生了兒、育了女,都是品貌堂堂的一雙玉人兒,沾你們三分光,照顧照顧,也得朝鞠躬、晚叩首,分分鐘表示感戴大恩大德嗎?時代開明,杜晚晴敢作敢為,怕什麼被人知被人曉了?自家人說幾句心月復話,也見外?都要虛構故事,奉她為神不成?」

柳湘鸞氣得牙關打顫。

孩子原是一張白紙,要染上什麼顏色,太易如反掌了,阿金如果可以從正途教育高進與高惠,他們對杜晚晴的態度斷斷不會如此。

真是太太太難為杜晚晴了。

晚晴本人倒無芥蒂,畢竟出道數年,見過的尷尬場面不少,幾句婦孺的無知話,作不得準,若如此輕易就覺傷心,怎麼得了?

又或者,這幾天來,晚晴的心境是開朗的,最低限度,她忽然的覺得人生原來滿抱希望。

晚晴甚至很少外出,她舒暢地呆在家,看書、听音樂、做運動。與此同時,她等待電話。

她知道冼崇浩會搖電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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