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幟 第44頁

「為什麼?」杜晚晴失笑。

「我見盡所有的歡場女子,一旦認真地談起戀愛來,就會奮不顧身,毫無保留地為愛人做著一總的犧牲。晚晴,你為家里頭的親屬,尚且如此張羅,將來為冼崇浩有更多委屈要硬吞進肚子里去的話,那不是鬧著玩的。尤其是冼崇浩不是等閑之輩,配你的性子,我就更無話可說了。」

杜晚晴細嚼著對方的這一番話,領略是似有還無的。

榮浚杰一拍大腿,就說︰「好了,我要講的話,也不過如是。你有什麼事找我商議?」

「我想出讓醉濤小築。」

榮浚杰本想追問原因,其後翻心事已至此,也就不必多言了。只道︰「很好,我照市價承讓,囑秘書跟你聯絡。」

榮浚杰站了起來,告辭。

在跟杜晚晴握手時,他再親切而誠懇地說︰「我的建議仍在短期之內有效,請在必要時重新考慮。」

「謝謝!溫哥華風光明媚,住在堡壘之中優哉悠哉,的確有其吸引,我會記住。」

夜里,杜晚晴輾轉反側,老在想榮浚杰的那番話。心頭有著至大的不安。

她從枕下再模出那個雞血凍的印章來,輕輕的撫弄著。

從北京的地攤子把它買回來,似有一個世紀長。

晚晴想,如果現在沒有了冼崇浩,就等于什麼都沒有了。

不是嗎?醉濤小築樹立的花幟,過往迎風搖曳,婀娜多姿。多少豪門闊戶,穿來插往,沖刷著生活上應有的寂寞。

自此以後,金盆洗手,閉門謝客。即使有日床頭金盡,都決不再重整旗鼓,東山復出了。

英雄與美人,均是不許人間露白頭的。

選擇這個年紀宣布引退江湖,也是很明智之舉。

親人呢,從今而後,算是分家了。

自柳湘鸞開始的母系一族,應當各家自掃門前雪,不再拖泥帶水地混在一塊兒,糾纏至歿。醉濤小築賣出後,自己收好了這枚「玲瓏骰子瓖紅豆」的印章,就要隨著冼崇浩過另一種陌生而又夢寐以求的生活了。

「崇浩,崇浩,請你回來吧!」晚晴在心內輕喊,起了又一陣的惶惑。

她怕沒有了冼崇浩,喪失了冼崇浩。

杜晚晴從手上擁有很多很多的人和事,忽然變得只擁有冼崇浩。

這個轉變原來是脆弱的。

一個人就是自己的一切,其實絕對危險。

難怪听了榮浚杰那含糊的一番話之後,就心驚膽顫,難以成眠。

幾經艱辛,才朦朧入睡,忽爾一陣電話鈴聲,把杜晚晴吵醒了。

「喂,喂?」對方傳來急躁之聲,「是晚晴嗎?」

「崇浩?」晚晴喊,「你在哪兒?」

「我仍在美國,明天要回來了。」

「崇浩,請盡快回到我身邊來。」

「晚晴,先答我,你在美聯銀行有戶口嗎?」

「什麼?」

晚晴覺得奇怪,無端端問這麼一個不著邊際似的問題。

「我問你,有沒有存款在美聯銀行?」

「有。」

「盡快把戶口取消,調離款項。」

「崇浩……」

「回來再說吧!」

晚晴睜著眼,看牢天花板,一時間不知道是夢還是真。

晨早醒來,她盤算著,要不要依照冼崇浩的囑咐,把錢提出來。

或許應該搖電話找顧世均,將這個情況告訴他。

如果美聯銀行有跡象不穩而要呼吁存戶注意的話,顧世均必會有消息。

他說過從外匯炒賣賺回來的錢,他放在美聯銀行。

然,晚晴翻心一想,自從被他那妒妻掌摑,弄出丟臉的亂子來以後,好幾天都沒有顧世均的訊息;照說,他也應該搖蚌電話來問候自己。如此的杳無音訊,怕是為了另有別情,或許妻子的確令他覺悟前非,不打算跟杜晚晴再有來往。

既如是,何必強人所難。

電話搖進去,被對方誤以為用個無聊借口,跟他聯絡,也就太冤枉、太不得體了。

算了吧!

稍稍留意新聞與坊間的傳言,果然有不利于美聯銀行的消息。都說美聯銀行的總部在美國,因為承受著中東戰役後的種種政治影響,以致一些軍火轉運生意成了問題;這些生意的銀行透支額極巨,一時間周轉不來,現金奇缺,謠言當即四起,于是可能引發一次銀行擠兌事件。

就為了這個原因,冼崇浩慌忙搖電話回來,要杜晚晴取消存款嗎?

杜晚晴有著下意識的遲疑。

心想,如果銀行安全穩健,是否調動存款,並不重要。如果銀行出問題,自己以內幕消息而幸免于難,似乎對其他的存戶于心有愧。

午間新聞,殷法能站出來聲稱,美聯銀行絕對穩健,不會出問題,務請存戶放心。

杜晚晴吁長長的一口氣。

政府發言人尚且如此說,就應該放心了。

誰敢公然欺騙市民群眾?

當下,收拾了不安心情,靜待冼崇浩回來。

晚晴是在電視熒光幕上看到冼崇浩,先于她見到真人的。

新聞記者雲集在機場訪問他︰「此行往美國,有沒有在彼邦得到美聯銀行是否出事的消息?」

冼崇浩很清楚、很認真地答︰「完全沒有問題,我曾跟美國銀行監管的官員,以及美聯銀行的總裁會面,舉行過一個非常具建設性的會議,對它的營運相當有信心。總裁還幽默地說︰」一天在哥爾夫球場上看得見他,等于銀行財政健全,不用擔心。‘「

電視節目播送之後不久,冼崇浩已抵醉濤小築。

一腳踏進屋子去,對飛奔出來迎迓他的杜晚晴,不及親吻,就急急迫問︰「你把美聯銀行的戶口結束了沒有?」

杜晚晴答︰「沒有呀!不是說美聯銀行相當健全,不會有不穩的跡象嗎?」

「誰說的?」冼崇浩漲紅了臉,盛怒。

杜晚晴有點啼笑皆非,什麼叫作「誰說的」?不就是冼崇浩親口說的呢?

「崇浩,我剛才看了電視新聞,且殷法能也在今早作了同樣的宣布。」

「天!」冼崇浩拍著前額,「我怎麼會高估了你的智慧。」

對冼崇浩的埋怨,杜晚晴很莫名其妙。

「告訴我,你在美聯銀行的存款有多少?」

「實數我還不清楚,一定是八位數字無疑。」

「八位數字?」冼崇浩咆哮,「你是否知道,司憲級的公務員勞苦一生,才拿到僅僅八位數字的退休金,還要公諸于世,被群眾指指點點,說公務員好拿這麼大筆錢退休,活像是納稅人施舍給他似的。要吞掉多少口氣,才能有那撮錢去照顧晚年了,你竟然如此輕率,並不听我的話。」

「可是,崇浩……」一時間,杜晚晴語塞。她無法把整件事串連起來。

冼崇浩關心她的財產,可以理解。

他們實際上已經是一個整體,對資產所能產生的保障,賦予一定程度的關注,甚至緊張,是很合情合理的。

然,如果錢放在美聯銀行不穩陣,而要移師他往,就等于冼崇浩在人前說一套、私下做一套。這兩套極端抵觸的說法與做法,必有其中一套是真,另一套是偽。

孰真孰假,牽連甚大,杜晚晴愕然。

冼崇浩看到杜晚晴的表情,心知肚明,因而稍稍緩和了語氣,說︰「世情瞬息萬變,誰能擔保了下一分鐘會有什麼事發生?自己賺回來的血汗錢,當然要小心保存,不可冒萬分之一的風險。再說,就算政府如何呼吁,仍有一撮謹慎的存戶會去把現款提出來,以策萬全。我們為什麼不可以是這撮存戶之一呢?」

就這番解釋,使精神極度緊張的杜晚晴松弛下來。

她覺得他言之成理,是自己過分地敏感罷了。

于是,杜晚晴說︰「讓我明天去美聯銀行辦理過戶手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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