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長風 第29頁

唯其如此,明軍更覺得不能再拖累適文。

雙方已非常明顯地表達了心意,為了自身一時間的舒暢、安慰,甚至虛榮感,而漠視對方感情的貴重與價值,是絕對錯誤的。

再多幾次如這些天來的接觸與交往,彼此都有機會難以自拔,何苦屆時才來一番狼狽?

若果情到濃時,才不得不坦白說︰「嘉暉姓左,不是偶然,而是巧合,正正是汝妹夫的親骨肉。」

叫謝適文怎樣生吞這份尷尬?

千萬不能讓他為難。謝家更是何等樣的一個家庭,哪兒會容得下這種層層疊疊,烏煙瘴氣的關系?

就看在感謝適文對自己的厚愛份上,早應該來個了斷。

明軍是下定決心的。

大有可能是徐玉圓臨別時,一言驚醒夢中人。

或者,根本上是經過這一天異常愉快的相處經驗,明軍心上已連連牽動,對她發出的警告,令她驚醒過來。

不能累己累人。

明軍低聲地說︰「對不起。」

適文無從追問下去,只道︰「一下子從雲端返回地上的感覺太不好受。」

「只此一次,長痛不如短痛。」明軍狠一狠心,這樣說了。

「明天醒過來之後,你說過的話,會不會宛如長風一陣,吹過了就算,我又可再見旭日。」

「希望不一定要建在我身上。適文,我永遠感謝你,祝福你,以無比的真心與誠意。」

「只此而已?」

「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請勿令我為難。」

「你這最後的一句話令我最難堪;然,最有效用。」

謝適文輕輕的拿手托起了賽明軍的下巴,鄭重而謹慎地看她一眼。

然後,他吻在她的臉龐上。說了一聲︰「晚安!」

怎會睡得著?

日間結伴同游的三個人,只有左嘉暉睡得爛熟。

謝適文在想念賽明軍。

賽明軍也在想念謝適文。

或者,情況如果只是如此,也還是可喜可賀的。

只可惜,賽明軍的腦海除了謝適文之外,還不住地翻騰著另外一個人。

她覺著寒意,並非夜涼如水,而是打從心底里抖出來。

有一種非常恐怖的直覺,左思程不會放過她,大難即將臨頭。

輪不到賽明軍不心驚膽跳的,為什麼會突然畏懼起左思程來?怕他糾纏、怕他相迫、怕他不放松、怕他不饒人。自己從幾時開始不再希望跟他重敘、復合?恨不得早早身與心都同時恢復自由了?

人,說變就變,這麼無跡可尋,如此無計可施嗎?

昨日,才埋怨對方辜恩負義。

今天,自己就有種寧可昨日已死的心態。

從前,變的是左思程;現在,變的是賽明軍?

她能不汗顏。

不期然嚇出一身冷汗來。

自己若不是個涼薄的人,那更糟糕!靶情的改變只為心已向著那另一個人了嗎?

怎麼可能?

賽明軍不要再想下去,她蒙著頭,拼命睡、拼命睡,終于在迷糊之間進入夢鄉。

苞她在一起還有謝適文與左嘉暉。

她與適文二人緊緊的拖起了兒子的手,在原野上奔跑。忽地二人交換一個親切俏皮的眼色,使勁地把嘉暉拋起來,讓他在半空中蕩上蕩落、蕩前蕩後,直弄得嘉暉笑個不停。

罷剛把兒子好好的放回地上去,冷不提防身後來了一個人,一把抱起嘉暉,就跑。

那人是左思程,明軍認得,是左思程。

「你別走,你別走,嘉暉是我的!」賽明軍喊。

想拔腳追趕過去,可是腳活像被釘在地下,根本動彈不得。

明軍慌亂地擺著手,高聲呼叫︰「適文,救我!救我!」

謝適文望明軍一眼,那眼神忽然變了怨憤、悔恨、失望。他甩一甩頭,絕望而鄙夷地說︰「原來嘉暉是左思程的!」然後再不回頭,留下明軍就走。

沒有人再理會她。只明軍獨自一人,干站在那個原位置上發力狂奔。可是,她最大最大努力的結果,都只是抬起腳來,作原地跑。

明軍眼巴巴的看著謝適文遠去、左思程父子遠去,全都離棄她了。

明軍喊︰「我做錯什麼事?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子懲罰我?」

然後明軍醒過來了。

天!是惡夢。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再不能睡了,起床,弄好早餐,讓嘉暉吃過了,就帶他下樓乘校車上課。

自己呢,再不像往常般回家去好好喝杯咖啡,靜靜地看完報紙才上班。明軍絕早就回到建煌的寫字樓去。

全間寫字樓都靜悄悄,空無一人。

太早了,還不是上班的時刻。

賽明軍下意識地走到回廊,按動電梯,直上四十樓。

那一層是董事的辦公室。

依然是空洞洞、靜悄悄,通過四十樓的接待處,賽明軍獨自走在長長的走廊上,直至來到了謝適文的辦公室門口,她才停住了腳步。

心里問自己︰「怎麼跑到這里來?」

謝適文並不在里頭,這是一定的。

其實,明軍是確定對方還未上班,她才走上來,敢于伸手輕輕撫模著他辦公室的門,好比撫模著自己倉皇不定,甚而在淌血淌淚的心。

明軍祈望以此得著一陣安慰,去撫息她心頭的沖動,一種希望跟謝適文見面又怕跟他見面的沖動。

壓抑的情懷是需要得到慰藉的。

賽明軍才輕輕的伸手去撫掃著謝適文的房門,刷地一聲,辦公室的門打開,教賽明軍嚇得驚叫。

謝適文出現,也不禁愣然。

彼此都沒有預料會看見對方。

尖叫之後,賽明軍轉身就跑。

直奔過走廊,走向電梯間。

明軍想,這不是夢,這是現實因為自己在此刻確能走得動。

電梯門一打開,明軍跑進去,滿以為可以逃過大難。

然,謝適文僅僅趕得及在電梯關上之前那一秒鐘,以手擋著電梯的門,整個人側身閃了進來。

適文差不多把明軍整個抱在懷里。

「不!」明軍實在再沒有機會叫嚷下去。

閉上了眼,仍覺得天旋地轉。

難怪,的而且確,天地在謝適文這情深的一吻之後,就開始風雲變色了。

他們倆都不知道呆在電梯內多久。

「你知道我們仍停在四十樓沒有動?」

適文在一大段沉默,互相低著前額,陶醉于剛才的偶遇與激情之後,說了這句話。

明軍搖搖頭,低聲答︰「不知道。」

「因為我們沒有按掣。」

「請讓我走!」

「走到哪兒去?」

「走到遠遠!」

「我會追趕而至,我不會放過你。」

明軍抬頭,望住眼神灼熱興奮的謝適文,他剛才的暴力,竟那麼恰到好處地表現了一種英雄氣概,有力地折服了明軍倉皇不定的心。

「上班的時間就到了。」適文這樣說。

「嗯,那麼讓我回去。」

「不!」適文的表情像個倔強至極的小男孩,有一點點像嘉暉饞嘴時,堅持要吃東西的那個模樣,是很能打動明軍的心的。

「你要怎麼樣?」

「隨我來!」

謝適文按動電梯,直達建煌大廈的地下停車場,拖住明軍的手,到他的座駕前,他瀟灑地打開車門,讓明軍坐上去。

「適文?」明軍叫他。

謝適文不答。

他開動馬達,把車開出大廈,再風馳電掣的駛向銅鑼灣海畔,停泊在避風塘岸邊那幾個僅有的車位上。

然後對明軍說︰「來,下車!」

像著了魔似,明軍緊隨著他,踏入了一只二十多尺長的游艇。

適文自己開著游艇,駛出海港去。

一路的風平浪靜,直至把船停在一個不知名的小海灣內。

賽明軍看看手表,說︰「已經九點,我們就想現今趕回寫字樓,也要遲到了。」

「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我們今天不上班。」

「缺一天課,影響不大。其他的事,可容不下我們的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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