惆悵還依舊 第19頁

單是本港的版權收益就已過百萬,還有零零砰碎的電影公司、電台電視版權費、台灣和大陸版的收益等等,若連每月稿費都計算在內,已達二百萬年薪之數。

除了那起在財經界任事的精英,在哪一個行業可以找到如此豐厚的收入?

政府高官之中,要算港督是頂爺了吧?實際袋袋平安的現金,未必及得上一個搖筆桿的。

時代已然進步,群眾對所有娛樂與教育,都心甘意願地付出肯定而合理的代價。

只是,有些人還沒有心理準備去接受這個事實。

反映他們的心態,通常有兩種。

其一是不願意正視事實。穆澄曾在一次電台訪問節日中,稍報導了有關她的個人收入,輕描淡寫的講了幾句話︰

「六位數字的年薪,是可以賺得到的,希望年青人會注意寫作行業,加入我們的行列,為文化界放一份異彩!」

結果呢,行內人沒有一個注意及欣賞穆澄的用心良苦。同意和贊成穆澄催谷後輩的做法。人們只是以不屑的口吻,奔走相告︰

「有沒有听那姓穆的在電台的訪問?喲,不得了,寫幾年稿子,寫到有百萬過外的收入,就忙于賣廣告,那不知道是真是假!就是真的又如何?誰在本城不是那個年薪與收入?」

這最後的一句話,尤其啼笑皆非。

六年前的一個調查顯示,本城月入超過六萬元的人,佔不到百分之五。

把這三年薪金的瘋狂漲幅計算在內,仍只不過有百分之十的人可以攀得上年薪六十萬而已。

做生意者例外。

穆澄暗自搖頭嘆息。反正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都必有正反二面的回應。正面來自讀者

,反面來自行內人。

她曾以此問好友方詩瑜。對方滋油淡定地倒一杯茶,望望她才說︰

「你行家有多少人?」

「大概幾百的樣子!」

「算夠一千好不好?是不是所有人都持偏見?」

「那倒不是。」穆澄一下子想起輔助自己管身的傅易與盧老總,已打從心里笑出來。

「打個五折,差不多了。」

穆澄點點頭。

「你的讀者呢?有沒有上萬之數?」

「單以每本書的銷路計,已經過萬。」

「且通常一本書是輾轉相傳,很多人合份閱讀的,是不是?」

穆澄又連連點頭。

方詩瑜拍拍她的肩膊,說︰

「愁惱些什麼呢?你的算術再差,也懂這條數吧!為大多數而活吧!少數必須服從多數!」

穆澄從此開朗了,雖還因性格使然,顯得小心翼翼,言談間盡量避免提及自己的收入,但,畢竟。她已把一些不肯接受她在寫作上成績事實的人,擱置一旁,不擬著自已的情緒起落。

除此之外,還有一種行為反應,去否定有些專業作家已成為社會出色的一份子,就是把人家的文字看成不值錢,以及不能賣錢的貨色。

這老甘的表現,怕就是其中的表表者。

話說回來,那位大名鼎鼎的水妮,除了一家頂尖兒的報館及雜志,長期有她的文章小說轉載之外,其余都只在小型報刊上才會發現她的作品。

為什麼,因為傳媒一旦做出個名堂來,就認定他們的筆耕地盤可以算作家廣告費,還要掏腰包付稿畫?笑話了!象征式酬賓還勉強可以的。

那水妮不賣賬,她厲行自定主義,只介意作品單行本的銷售量以及專欄稿費,其他一律不管。于是老甘之流,無奈其何!只能打穆澄這種溫吞水性格的人的主意。

其二呢。有些文化界的老前輩認定吃這行飯的人,一定不能跟銅鈿扯上絲毫關系,否則影響人格。

尤有甚者,舉凡寫得好文章的人,都似乎應該與群眾的口味絕緣。換言之,群眾一喜歡的作品。就必流于俗套。

要人人看得沉悶無比,懨懨欲睡,或者似懂非懂,甚至莫名其妙的作品,就被一些專欄棒起場來,認為是曠世奇才之力作。

穆澄想,若以此定義為準,是怕天下間最俗不可耐的書,要算是《紅樓夢》、《水滸傅》、《三國志》等等了。問良心,穆澄並非如此斤斤計較那些稿費,她所寫的報紙稿酬再高,也難以跟版權收益相提並論。

反正有一定數量的作品要交給出版社,就來一個一石二鳥,一物二用,光賺報館稿酬,再交給出版社印行好了。

如此說,多寫一兩間酬勞不過爾爾的報紙,對她還是屬于一舉兩得的。

可是,穆澄希望獲得最起碼的尊重。

目前,她一直替一張銷路較低、名為香江晚報的報紙寫長篇小說,屈指一算,已有兩年,稿酬之低,教穆澄不敢張揚,以免貽笑大方。然,她非常準時的交稿,一直寫下去,且寫得非常用心。

無他,香江晚報的老總標叔是個文質彬彬的文化人。久不久就搖蚌電話給穆澄說︰

「穆小姐,你的專欄幫助了我們報紙的威望,真要好好的酬謝你,只可惜,我們銷路不如理想,廣告收費有限,以致兩年下來仍不能提升你的稿費,真要請你見諒。」

如此謙虛有禮,且真心誠意地表達了謝意,穆澄心上實在安慰。

好說話人人愛听,不是要什麼巴結,只是不希望自己努力一番之後,還似被人賞臉帶摯,否則,就不能在本行內立足似的,委實令人難受。

金錢上吃虧有數得計。

自尊的受損,深不可測。

穆澄真想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那老甘的紙條扔掉算了。

翻心一想呢,穆澄就氣餒了。

就算老甘這種自以為是的老前輩在行業內佔少數,也還是有一定的影響力的。

情勢實在太顯而易見了。像盧老總、標叔等那起古道熱腸、公平正直的文化人為數不少,然,偏偏就是正派人不會搬是扯非,這是他們的長處。

短處呢,也有,就是相當怕事。有誰個惡人站到人前去造謠,他們心知肚明真相,仍不敢挺身而出,說句公道話。如此一來,外間人盡听到壞話,事情往往一面倒,吃虧的依舊是被造謠的無辜人!

所謂識時務者為俊杰,好漢不吃眼前虧。穆澄想著想著,也不大夠膽子冒這種可能有的風險。

想來自己不只膽小如鼠,而且也是不夠骨氣,一兩個回合就折了腰,委委曲曲的吞掉一口閑氣。

但從寬處著眼,事情的看法也未嘗沒有轉寰余地。說到頭來,每行每業都有老行尊,人家是的確行橋多過自己行路,食鹽多過自己食米,要在這麼多年的艱辛打滾之余,擺一下款頭,還有什麼叫不可以的?

再講,自己也別死牛一面頸,把太空時代的價值觀念與做事方式,便架到老一月兌的人身上,也有不公平之處。

什麼叫做代溝呢?這甘老總的思想行徑與穆澄的,不也是一種?

凡事最怕有比較。若把穆澄放在商界去任事,怕也會有這種格格不入的問題出現,不必看成挑戰自尊的底線如此嚴重吧!

一直往這方面想,穆澄的心就寬松了。她竟不期然地又攤開稿紙,沙沙沙的開始模擬一個新故事。

還是決定向甘老總交卷了。

穆澄有個習慣,她喜歡一口氣把靈感透過筆觸流露紙上,直至累得再抬不起筆來為止。

一口氣的工作多天,一部長篇小說便趕在甘老總的限期之前,交到他手里去了。

板件是穆澄以郵寄方式寄交報館去的。

寄出後多天,都不見甘老總打電話來,很有點石沉大海、不知音訊。

穆澄于是擔心了。

會不會寄失了?

本城的郵政制度一等一。然,凡事總會有意外。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要真,可太辜負自己的一番苦心與量度了。等下收不到稿,害老甘以為穆澄沒把差事接下來,不給他老人家面那就糟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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