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恩怨 第25頁

霍守謙的臉漲得紫紅,訥訥地說︰

「你仍沒有諒解我?」

「你需要這份諒解嗎?」

「需要,極之需要。」

霍守謙望住我,眼神的熱熾,一觸即發,威力足以燃燒掉整個飯廳,甚至整幢江家巨宅。我也望住他,一派無可奈何,似瞑還怨。

「可知你出手過重,我的損失至為慘重。要釋懷,並不容易。」

「讓我補償,真的,福慧,請給我機會。」

霍守謙沖動地握著我擱在餐桌上的手。

我沒有回避,回望他時,刻意地把一份難為情寫到臉上去。因為我肯定這個表情,會得額外惹人憐愛。

「你答應?」我輕輕地問。

‘答應。盡我的一切力量,回報。」

「杜青雲的聯藝,如何收購?」

打蛇隨棍上,我直截了當地問。且,慢慢地縮回了手。霍守謙微微一愕,隨即問︰

「收購聯藝,單單是為了要撕杜青雲的臉皮?」

霍守謙真是個老江湖,他完全明白,若只為讓杜青雲丟一次架,勞師動眾,實在不值得。因而有此一問。

我答得異常率直︰

「杜青雲在我手上騙去的資金約七億,約有半數要攤分給那家跟他聯手對付我的美國電腦公司。當然,他得到富達行霍大俠你的輔助,做低利通銀行股份的一買一賣,結果進帳多少,我還沒有這條數。」

霍守謙有些靦腆,說︰

那一役,他所得的,不足一億。」

「那麼,杜氏的資產絕對不會超過五億。」我心上盤算,這五億,又有多少成是握在杜青雲手上讓他自由運用呢?可有過戶給陸湘靈,讓她分持資產,那就不得而知了。

霍守謙笑微微他說︰

「你想憑聯藝收購戰,將杜青雲的資金全部縛住在他反收購的行動上去,是不是?」

他一涉本行,就心思敏銳,話頭醒尾。

難怪霍守謙在證券行內高據寶座。富達能有一日,做視同濟而穩坐華資經紀行的第一把交椅,實因他對股市運作之熟識,玲瓏剔透,點石成金,居功至偉。

我點頭,表示同意。然後靜待霍守謙的獻計。

「你若提出收購的話,就未免太著顏色了。杜青雲心知過往的恩怨,不會輕易上當,即使我從中慫恿,也不大有用!」

「這不是個大問題。」我答。

要以一個隱蔽的身分或借另一個集團出面進行收購,並非困難。霍守謙認真地跟我研究︰

「你提出惡性收購,而希望杜青雲跟你展開爭奪戰,把聯藝的股價扯高,到頭來,就算弄至姓杜的再以一大筆投資進注聯藝,也不見得能害他血本無歸。」

生意若果仍然大有可為,又何懼增加成本?

我答︰「如果杜青雲手上的幾個得意的大型計劃,都功敗垂成呢?他以高價把聯藝的股份搶回,就必然焦頭爛額了!」

霍守謙笑︰

「杜青雲會不會這麼不小心?這麼天真??」

這句說話無疑是指桑罵槐,認為我太草莽、太輕敵。如果在平時,我或會難為情,甚而惱怒。然,這一次我心平氣和地受教。

「你的意思是?」

「杜青雲手上的得意計劃除非已經作實,百分之一百肯定大有可為,盈利極豐。否則,你收購聯藝的價錢一旦高企,他有可能拱手相讓,收妥一筆真金白銀的數目為上,你豈不是平白讓他冷手執個熱煎堆?這個險,人人都可以冒,單獨你不可以。」

真是一言驚醒夢中人,說得太對了。我決不能再敗在杜青雲手上,更不能予他任何著數。

霍守謙提點我的,都是關鍵性的問題。

一直以來,我的部署雖不致于是一廂情願的構想,的確是根據聯藝業務發展而起掣時作用的幾步棋。然,仍不足以實斧實鑿地使杜青雲非擁有聯藝的股份不可。很簡單,我查知聯藝分明有意想買入大溫哥華區內的列治文一塊地皮,興建巨型的貨倉,以此作為投資移民計劃。如果哥倫比亞省投資廳一旦首肯,他拿著這個計劃向有意移民的港台人士兜售,隨時集資一億加元,易如反掌。手上游資因而起碼有三年松動調度,因為依一般投資移民計劃,三年後才需要把移民者的本金或相等于本金百分比的物業歸還。

我的原意是,只要時間配合,聯藝一遞了投資申請,成竹在胸之際,我就運用自己埋伏在加國投資廳內的勢力,對聯藝計劃采取拖延政策。

收購聯藝的行動亦于此時開始,我睹杜青雲躊躇滿志,必不舍棄,一定進行反收購,到他反收購成功了,大量資金放在聯藝股份上;偏偏加國投資廳的正式批準遲遲未發,單是賠上利息就已夠他肉刺。何況,消息傳出市面,說這塊到口的肥肉可能有變,股份一定滑落。

除了這個計劃之外,杜青雲在新界,希望補地價以興建。

商住樓字,以及把機器搬入大陸,原本都是極具前景的生意。然,我的聯絡網,已成天網,疏而不漏;前一項發展,受制于政府簽批。一樣可以采取拖延政策,使他的資產跟希望一齊狠干。後者呢,當局要鼓勵或不鼓勵某一類工業,一般很尊重和听信有大投資于國內者的意見。要起破壞作用,不會太難。三路夾攻,原是可以給杜青雲制造出一條絕路來的。

然,霍守謙頭腦比我清醒。他說得對,所有生意若未曾簽約,落實利益,吸引力仍不足以使杜青雲作出孤注一擲的決定。他若按動計數機後,看在真金白銀份上,拱手稱臣,把聯藝股票讓予代我出面收購的財團,再自行另起爐灶,我豈非賠了夫人又折兵。

一念至此,登時氣餒。多月來部署的功夫,好像完全毀于一旦。

霍守謙很明顯地看出我的失望,說︰

「君子報仇,十年未晚,一切必須從詳計議,非勝券在握,不宜妄動。」

我吸一口氣,昂一昂頭,控制低落的情緒。

翻心一想,能得到霍守謙這一席話,等于說他已自願作我的軍師,也幸好有他率直而一針見血的提點,才不致弄出功敗垂成的後果。我給霍守謙說︰

「找別個財團出面收購,我有把握。然,有什麼會令杜青雲戀戀于聯藝的股份而不放手呢?」

「除非聯藝擁有一份金礦式的合同,或者成為一只生金蛋的雞。那麼,它的主人才會不舍得割愛。」

我謹記住霍守謙的話。絕對不能小瞧杜青雲的智慧,除非他自以為成竹在胸,否則,冒重險騙回來的資產,他斷不會謬然沖動,用作賭注。

我問霍守謙說︰

「你最知道市場的消息,哪兒有會生金蛋的雞,能讓杜青雲戀戀不舍?」

霍守謙望住我,笑而不語。我睜大眼,回望他。突然一室的靜溫,有很多不言而喻的表情,一下子寫在我們二人的臉上。

霍守謙的眼神是貪婪的,投射到我身上來,令我不期然地微微戰栗。

世界上並沒有免費午餐。任何收益,其實受惠人老早已付出代價。

我必須有此打算。

我挺一挺胸,迎接著霍守謙那沖著我而來的特異、灼熱、毫不放松、略帶沖動的表情,表示我已有備而戰。既是早已打算以本傷人,報仇雪恨,我又何懼之有?再窮凶極惡,也不過是一個證券場中的大鱷而已。

他要錢,絕不成問題。

他要人呢?也未嘗不可商量。

此念一生,整個人突然發冷發熱似的。

原來傷心、失望、受創、仇恨、怨忽,加在一起,可以如此的威力無窮,把我迅速污染,而變成一個不擇手段,甚而不惜犧牲自己品德清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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