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恩怨 第38頁

就在此時,我瞥見置地廣場的露天茶座,有張熟識的臉,微笑著向我打招呼。他是誰?

這麼面熟。可是,想破了頭也無法記起他來。

對方的笑容其實是尷尬的。我很不明所以。

在中環經常有這種人識我,我不識人的情況出現。若令對方認為我擺架子,那是不好的。于是我立即定一定神,回個微笑,向他點點頭。

無論心頭多淒惶,一站到人前,就必須如此。

那位男士站起來回禮,且伸手與我一握,道︰

「江小姐,你好,很久不見。」

「很久不見了,你好嗎?」我仍搞不通他究竟是哪一門子的朋友。

他怕是看出了我的些微狼狽,于是說︰

「我是郭少風,威捷洋行的郭少風。’」啊!梆懿德的前度劉郎!

可惜。要我抓破頭皮也想不出個所以來的一位所謂大集團董事,不過爾爾。

我還嫌他配不上小梆呢。

「喝茶嗎?」

我是隨口問的,才猛地醒起,怎麼在辦公時間,獨個兒在此喝茶?于是下意識地問︰

「你主席好嗎?最近威捷的工夫忙嗎?」

冰少風隨即漲紅了臉,有一點點的口吃道︰

「我離開了威捷了。」

「哦!」我應著。

本來對方再不言語,我好應自行引退,這是江湖禮貌。

然,我突然地那麼嫌惡郭少風。只因為小梆不值。于是,一定要打爛沙堡問到底,由著他尷尬死才好。看樣子,是轉到一間規模小于威捷洋行幾皮的商行去,故而有此靦腆神態。

「郭先生有新名片嗎?現今在哪間公司任事了?」

對方的臉紅如關公,道︰「我現正在休假。」

那幾個字分明出自他的口,卻像由法官宣判了他的死刑似的。臉色比我想像中還要差。

伴君如伴虎,哪一個高級打工仔沒有這份恐懼。

我仍舊不放過,繼續迫害︰

「哦!休假呢!好哇!我們這些天來忙得天翻地覆,無人不盼能有機會休假。我昨天才跟小梆提起,能一口氣放十天八天假,就是至大的幸福了,可以輕松地逛街喝茶購物,做辦公室以外一切女人可以做的事!看,郭先生,連提起休假,我也眉飛色舞!真是,你已休假多久了?」

「有半年了。」

冰少風的股由紅變白,蒼白,血色剎那間褪得一千二淨。我忍著笑,輕松地跟他說再見︰

「郭先生,祝你享受你的假期。」

走回利通,關上了辦公室的門,我才曉得哈哈大笑,替小梆開心。我當然記得那天晚上,小梆跟我到赤柱的餐廳去遇上郭少風與他的新歡時那份無奈的灑月兌!同是天涯淪落人,我當然站到小梆的一邊去。

昂情忘義,辜恩棄愛的人,最低限度要他嘗一嘗冷落無依,淒然無寄的滋味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女人的第一生命是愛情。

男人的第一生命是事業。

好得很。彼此的第一生命遇難,才會感覺相同。

好端端的一個男人,日中泡茶廳、逛公司、出入超級市場、戲院、酒樓以謀殺時間,是至大的屈辱與悲哀。

風水輪流轉。肯定郭少風與他的新歡不快樂,最低限度那女子腳頭不好,不旺夫旺主!誰作惡一點點,也自有相對的報應。否則,今天白受的屈辱,明朝一定會補償。真是太好笑了。然……,我的笑聲突然止住。

既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那又何必由人動手去報仇?

小梆是老早看穿了這層玄機的。

她比我豈只聰明百倍。不費吹灰之力,她素願已償。什麼局促氣都煙消雲散。

我呢,出盡九牛二虎的蠻勁,至今仍在水中央。

梆懿德如此黠慧的女子,應該有一個比現今更好更漂亮的收場!

而我,思想混淆,不堪一擊,小器量淺的人,下場將會如何?正驚出一身冷汗,忽有人叩門。推門進來的是秘書,笑盈盈地引進了邱仿堯,才退了出去。仿堯走近我面前,輕輕地吻在我的臉上,再定楮看過我一眼,慌忙地問︰

「你面色並不好看啊,身體不適陳」我搖搖頭,只趨前,緊緊讓仿堯擁抱著。相戀得一時是一時了。

「傻孩子,你一定是工作過勞,又在鬧小情緒?」

他輕輕拍著我的肩膊,又吻在我的頭發上,小小一個動作,盛載著萬干鐘愛與體貼。使我心醉又心碎。

「仿堯,仿堯!」我不住地喊。

「來、你先坐下,讓我告訴你一個重要的消息!」

「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我們拖著手坐到沙發上去。

「從私情的角度上看,不是壞消息,然處理得不好,就透著古怪,會成為遺憾。」

「究竟什麼事?」

「逸桐對我們的相處似乎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

我沒有答,只听他說。

「他剛跟我切實地商量一件重要公事,他決定向聯藝提出收購,執意甚堅,並囑我向你提及此事,其余人等,當然嚴守秘密,他甚至沒有跟我們家族內一兩個參事的老臣子商量。」

我咬緊了牙關,神情肅穆地在聆听。

仿堯繼續說︰「我跟你一樣緊張。逸桐之所以向聯藝提出收購,主要是他一回到菲律賓任事,要爭取嘉丹礦務的開采合同,卻中途殺出了個程咬金,被杜青雲的聯藝以外來人且外行人的身分奪得了這筆大生意。其中一定有受賄的增蹺在內,這也不去說它了。我看逸桐是年少氣盛,一下子受不了這日閑氣,就提出收購聯藝。

「雖然聯藝有值得收購的種種條件。然,要惡性競爭,已不得我心。還有其中涉及杜青雲,我怕又引起外間的流言,說以為我小家子器不著緊,我最不喜歡人家重提舊書,惹你不快!」

還是把我的感受放在第一位,真真無辭以對。

「我向逸桐坦白我的顧慮,他居然也很了解,還促我向你問意見,很尊重你的意思,逸們桐切切實實地說︰‘你把整件事踉江福慧商量吧,她若不同意,那我才罷手!’

「真的,福慧,逸桐是這麼說,可又令我快慰,你們的嫌隙顯然已漸漸愈合,故此,我第一時間跑來問你的看法。」

如箭在弦,不得不發。我答︰

「聯藝既有值得收購的條件,不應以私礙公。逸桐既是初掌帥印,你就阻攔他的銳氣,固然不好,尤其不應把我牽涉在內。」

「你的顧慮是對的,我不想破壞你和逸桐的關系。可是,真的不怕有機會被流言騷擾?」

「人家說什麼不要緊,今非昔比。」

「對,你如今有我。」仿堯把我的手放在他的臉上,又輕按著我的手背。「管人家說什麼?他們硬要把整宗純粹生意競爭,變質成為你的報仇事件,也不必顧慮了!」

「況且,杜青雲也不一定輕易讓你們收購成功。」

「成功與否不是我最關注的。我開心的是逸桐開始接納我們。同時,你已能遠離杜青雲的陰影,置身事外。」誰會比仿堯更天真,更無憂與無慮。

「收購戰即將開展了!」我自語︰「仿堯,我們只有幾天的好日子過!」

仿堯不明所以,只傻呼呼地用手指彈弄一下我的鼻尖說︰

「杞人憂天,惡性收購縱不友善,也不至于山崩地裂。」。

我不再作聲了,躲在訪堯溫暖的懷抱中,度過這最後寧靜的幾天就好了。

夜來,勉強入睡,翌晨,仍要早起。

這天實在支撐不來,遲了一個鐘頭才起床梳洗,踏上征途。

已經九時多,我在汽車內閱報。也听收音機報告新聞︰

「各位听眾,以下是一則特別財經新聞,利德豐集團剛宣布,代表邱氏企業作全面性收購聯藝企業,收購價定為每股八元七角,較六個月內最高的聯藝成交價高出百分之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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