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堆雪 第31頁

安來翻去地想,直至朦朧入睡。

床頭的電話響起來,我翻了個身,按熄分機的鈴,重新再睡去。

忽又有叩門聲,听見菲佣輕喊︰「小姐,你的電話,杜先生找你!」

我坐起來,看看表,七時半,平日早已醒過來,今天竟睡得爛熟。

我抓起電話來,對方況︰「到外頭去吃早餐如何?我已得著了好消息。」

「好。」我一疊連聲地答,睡意全消。

「我把車開來接你。」

十五分鐘後,坐上了杜青雲的車。他竟又沒有問我意見,就把車子開向石澳。從深水灣到石懊,清晨的這一段路,如許地清幽雅致。特別是濃霧輕散,微風吹拂,迷檬若夢,幾重的韻味,灑落心頭。

杜青雲把我帶到石澳沙灘旁的一間小茶室去。兩人坐到硬梆梆的木凳上,我要了女乃茶與咖啡混合的一杯鴛鴦,以及油佔多士。

這兒比起高爾夫球會來,別饒趣味。

連眼前人說的話,所持的理論,都另樹一幟,教人覺得精神奕奕,分外地醒目。因為杜青雲問我︰「你喜歡把兩種截然不同的味道混合起來品嘗嗎?」

「為什麼不呢?」

「我不喜歡。咸是咸,淡是淡,愛是愛,恨是恨,我喜歡清清楚楚,絕不混淆。」

我笑,欣賞這種男兒本色,英雄氣概!

「事情解決得了嗎?」我問。

「大致上應不成問題。今天中間人就找程立山說項去!」

「誰願去險這次渾水?」

「黑白兩道上均吃得開的一個人。他答應替我們出頭。

這姓程的近年來失意,把心情都寄托到賭桌上去,因此,或多或少地很曉得一些黑道上的人物,只消大阿哥好好地勸他一勸,應該會得些好處須回手,何況張佩芬人都不在本城,他能怎麼樣?」

「他仍胡言亂語呢?」

「他敢?若真如此放肆,程立山如今要交代的人可不是好惹的,姓程的並不笨,他只會欺凌孤弱,不會以卵擊石。」

「青雲,你怎麼能找到這種人來幫我們一把?」

我不是不駭異的。身家清白的我們,從不跟旁門左道的人有來往,無端求了他們幫這種忙,會不會更添麻煩,得不償失?不能不教我有點心慌意亂。

「放心!我們是從正途,以友情,請他幫這個忙的。陸湘靈初出道不久,他是她的客戶,曾有一個短時期,香港不容他藏身,而要暫避到台灣去,那段日子,湘靈照顧了他的母親和家小,直至他重出江湖。」

于是欠了陸湘靈一個人情。

我茫然地應著。不經一事,不長一智。

世上竟也有不是金錢所能解決得了的困難,而要由三教九流之徒幫了億萬富豪的手。程立山來意不善,無了期的糾纏下去當然不是辦法,他既已走上歧路,更只能以其道還治其人之身,沒有別的更妥善的辦法了。

「我也欠了陸小姐一個厚人情了。」

「以後有機會再謝她。」

「我能見她一面嗎?」

我是真心誠意,見陸湘靈的願望,自昨晚已油然而生,更非自今晨而始。只是杜青雲並不知道。

「我試問問她,如果她不願意的話,可別勉強,你不要見怪才好!」

「她有不願意跟我交個朋友的理由嗎?」

「有的。」杜青雲差不多沖口而出。

我們竟不約而同地快快把西多士塞進嘴里去,忙不迭地掩飾心上的尷尬。一邊嚼著早餐,一邊偷看這小小茶室一眼,依樓面的情況估計,必是家庭式的經菅,卻竟然在簡陋之中散發一種光鮮整齊的氣氛,教人坐下來,不單不覺局促,且心上暖洋洋,自由自在的,甚是難得。杜青雲怎麼老是把我帶到另一種奇異的境界來了?

一回利通去,周圍的環境立即使我回復身分。

我要康妮給我把電話接到嘉扶蓮‧懷德的辦公室去。

嘉扶蓮從前是加拿大駐港專員公署的移民外交官,我們在業務應酬中相識之後,十分談得來,她這女人很有生童頭腦,去年干脆辭掉了穩如泰山的一份政府工,自行創業,開設了一家移民顧問公司,生意好得她廢寢忘餐,還是應付不來!

「嘉扶蓮,有事請教!能夠到加拿大去才辦移民手續嗎?」我在電話里問,為張佩芬鋪路。

「不成,申請移民表必須在加境以外遞進去。六四之後,在香港申請,要輪候空兩年,才獲處理,如果心急成事的,不妨在新加坡,日本甚而美國入紙,八個月左右便獲處理!」

「把一件移民申請交到你手上做,肯幫這個忙嗎?」

「什麼話了?求之不得昵,客戶是你什麼人?」

「跟隨父親多年的秘書,認真來說,她還未足五十五歲退休年紀,然,我無限度支持她的移民申請,你看著辦呢!

只是人在這一、兩天就要先飛加拿大,讓她在紐約遞申請表成嗎?利通在紐約有辦事處,易于照應。拜托,容日面謝了。」

「要說多謝的人是我呢!」

嘉扶蓮固然客氣兼有禮,實況也真如此。最心急移民的人大概是能力財力僅僅攀得上資格的人家。完全沒有條件的,壓根兒就不去想移民這回事。

因此,移民申請的案子不是每一樁都容易辦理。如今。

我江福慧無限度支持張佩芬的話,等于將手續簡化,變成門面功未,嘉扶蓮賺的就不是傷透腦筋的錢了,如何不謝我?

午膳回來,康妮就給我報告︰

「已替程太訂好了後天赴溫哥華的機票。程太亦會在今天上嘉扶蓮‧懷德小姐的寫字樓去辦理一切手續。」康妮一直以清楚而愉快的語調交代公事。臉上的表情是淡定之中,隱隱見著興奮。

這是不難理解的。程張佩芬的請辭,造就了她踏上青雲的大路。原本是偶然的替工,誰知竟有機會落地生根,且是塊肥沃寬敞的土地,如何不樂透了心?

康妮是否能勝任為利通銀行主席室的秘書,那真要看她的表現了。機緣驟然而至,是幸運若仍是志大才疏,只會在仕途上加速其反。她當然要好自為之。康妮跟著還說︰

「蔣幗眉小姐在你剛離去後到訪,蔣小姐說是路過,希望你剛巧閑著,可以約你和杜先生一同午膳!」

「杜先生呢,他今天可是跟我一樣有午膳之約?」

「沒有,幸好杜先生有空,不然,就更令蔣小姐失望了。」

看樣子,康妮未必能坐穩張佩芬的寶座。在她看見美麗的玫瑰園之前,必須勉力走完一條滿布荊棘的崎嶇山路。

舉凡跟在老板身邊的人,勤奮之外,要加添甚多的聰敏。看懂了眉頭眼額,還只是二流功夫。要模清楚成功人士很多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的心意,非要多年道行不可。對于初出道的人,倒有一條秘方,非謹記不可,就是在沒有迫在眉睫的急需之時,切勿妄加感情注釋。凡事一板一眼,實斧實鑿的交差,最為穩陣。否則,一輪馬屁拍錯在馬腳上,後果堪虞。康妮仍欠火候。

我禁耐住心頭的不悅,想了想,給康妮說︰「請替我接電話給蔣小姐。」

不一會,康妮報道︰「蔣小姐的電話響了好一會,仍沒有人接听。」

利通銀行大廈用的是玻璃幕牆,從主席室望出去,可眺望整個維多利亞海港。

今日,分明地風和日麗,艷陽高照。如果能偷得浮生半日閑,到什麼赤柱抑或石澳灘頭,吃過午膳,溜達一會,不是不吸引的。

我悶聲不響地關掉了對講機,專心工作去。

辦公桌上放了一疊文件,我獨獨挑了杜青雲呈交的報告看。檔案上蓋了「機密」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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