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在不言中 第6頁

再重出江湖,乃是4年多前的事。屈指一算,她應30出頭了。

「跟在簡祖謀身邊學習,肯定一日千里!」

程夢龍笑。

很真摯地牽動嘴角,星光燦爛之下,更見可人。

我微微呆了一呆。

「簡先生不只是好老板,還是良師益友!」

「那麼說,」我試探︰「你無意跳槽,或者計劃移民?」

程夢龍很機靈地眨動一下大眼楮,歪了歪頭,答︰

「簡先生曾說良臣擇主而侍,良禽擇木而棲。世間的明主賢君不只一人,誰提供優惠的條件,都值得考慮。轉職並不一定等于背叛。」

說得對。英國人最擅長搞殖民地政治,逼到最後關頭,要雙手奉還主權,讓人家獨立,可是多少年後,米字旗文化思想的影響仍然根深蒂固,例子舉目皆是,反叛到哪兒去?

「至于移民……」程夢龍臉上閃過一陣如釋重負的光彩︰「我在考慮!」我有點駭異,兼失望。

「現今香港各行各業都欣欣向榮,年輕人應該增強歸屬感,不生外騖之心。我認為最應早早置家,專心事業。香港肯定是福地!」

沒想到程夢龍竟立即答我︰

「人要是本身有福分,哪兒不是福地?成家立業有時可以幫助自己落地生根,有時也會變得徒增負累。」

我,頓時語塞。

程夢龍打破僵局,很誠意地問︰

「練先生,你真的看好香港?」

如果對方是記者,我的答案必然是肯定的。

如果對方是商業朋友,那要看交情深厚到什麼地步,才能定得了答案。

如今,對方是初次謀面的人,我完全應該不置可否。

可是,夢龍語音平和而真誠。她仰著臉,望住我,耳畔是微風拂過,夾些少池水流聲,我忽然間有種要坦誠相向的沖動。

于是,我答︰

「這次跟1965年的風暴不可同日而語。今天你來問我,仍有太多未知之數,橫亙于前,真的教我不知如何作答。我是真心的,並沒有意圖耍太極。」。

突然之間,我覺得我想伸手過去,捉住了她的,緊緊地握住,道達我的誠意。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

我隨即回復冷靜,可仍然用心地繼續為她闡釋政局,生怕她真的誤會我敷衍塞責︰

「你有沒有注意到近年港府聲譽的走勢?這多少反映出他們的用心與行為!這以外,勵志從政的香港士,究竟在舞台上是紅臉抑或白臉,起碼要到1991年才能揭曉!直選所帶來的結果,是禍是福,到時候必見端倪,甚多人伸長脖子等,三年過盡,資料比較豐富,才定奪去向!」

我看住程夢龍,非常關注地說︰

「等3年,再作決定吧!」

「3年?」夢龍竟然垂首喟嘆,「很長!我怕我等不了!」

言外有音,我是過來人,不便插嘴追問。

微風依樣拂來,吹動著夢龍的一頭短發。我想,如果她留長頭發,不知會否更美?

「這3年,真不知做什麼才好?」

我答︰

「腳踏實地,賺錢為上。」

夢龍抬眼看我,眼波飄渺,無所適從。

我重復︰

「有錢就能有萬物。你當然不信,這只不過是你心目中所想的銀碼,未曾大到一個國際認同水準的數字,因而你仍未能盡情想象財富所能發揮的威力!」

「如果你是我的話……」

「如果我是你,我就……」

我決心跟程夢龍開一個玩笑,好調和一下我們之間的那種近似尷尬淒迷的氣氛。

「如果我是你,我就先光顧練氏企業,購置一層最近推出市面、專為中上階層需要而設的樓宇,好好安居樂業,勵精圖治,把握機會,然後拚命……」

「然後拚命賺錢!」程夢龍跟我差不多同一時間說出這句話來。

我們都忍不住炳哈大笑。

這情景是可愛的。

我不知有多久未曾如此開懷,毫無忌憚地暢所欲言,而面前的程夢龍……

是她,先忍住了笑,再言歸正傳。

「提起置業,」程夢龍坐直身子,正色道︰「我倒想向練先生提出一個請求,希望你別怪我唐突。」

我心想,程夢龍這女孩兒,果真感應敏捷,從善如流,一下子就想通道理,兼曉得打蛇隨棍上,一定是央求我給她在購置房產時打個折扣。

我答︰

「程小姐只管說好了,只要是練某能力範圍以內之事,會盡心而為!」

我這個表面客氣的答案,其實已很具分量。因為練重剛能力範圍之大,非一般人可比,我這麼一說,等于在很多事情上都答應幫忙。

對程夢龍,我願意提供例外。

「練先生,我提出的要求,肯定是你能力辦得到的,只在乎你是否願意決心去干罷了,」程夢龍稍停一停,清清楚楚地說︰「練氏企業的樓宇,建築面積與實用面積的距離相當大,令人失望的程度較之一般地產公司尤甚。這種有可能影響機構名譽的情況,練先生有否想過要正視呢?」

我習慣分析人們在我面前說話的動機。

程夢龍的一番話,的確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

她的動機是什麼?

有可能是嘩眾取寵,要作語不驚人死不休之勢,去吸引我。

也有可能是誠心勸諫,為大眾謀福利,也為我練某人好!

一般情況下,我必然采取須防人不仁的態度處理。人世間的險惡,無奇不有,為了保護自己,最安全的措施是必挑最壞的情況去作預防。

然而,對程夢龍,我破了例。

我相信她的誠意。

這以後幾天,生活如常。

偶有空閑時間,腦海中自然而然地掠過簡府夜宴的種種景象。

我很小心處理這種非比尋常的現象。

紅顏白發,不一定相得益彰。

練重剛從來不打無把握的仗。

何況,有可能一仗功成萬骨枯,那就非要看清楚戰勝品的價值不可!

早上回到辦公室,冼太向我報道一連串要復的電話。

我問︰

「簡祖謀先生沒有搖餅電話來?」

冼太搖搖頭︰

「要找簡先生嗎?」

「哦!不,不!」我實在沒有什麼要找老簡的。「我只隨意問問而已。」

下班後,我約好了周成和其余幾個老友,到美國會的鄉村俱樂部去,一半講生意,一半閑聊。

沒有人有意思游泳,我卻堅持坐到泳池旁邊去,欣賞初秋近郊的日落。

正在談得人神,遠望泳池一頭,走著個身材苗條的女子,穿銀灰色泳衣,甩著一頭短發,在做下水前的熱身運動。

那張臉,仰在余暉中,那麼的似曾相識!

是程夢龍!

那女子「撲通」一聲,就跳進泳池里,濺起的水花,繽紛跳躍,叫人眼花繚亂!

我不期然地站起來,等待著她自遠游近!

仍是一張姣好的臉,自水中驀地冒出來,在我視程之內 狘br />

我看清楚了。頹然坐回原位,有點失神。

不是程夢龍。

周成拿眼看我,臉上輕輕寫了一個問號。

我不去理他。練某從來都不必向人交代些什麼,除非那是間接地向自己交代的途徑!

然而,我不大喜歡周成的眼神,的而且確,那使我心里好生尷尬。

也許是老羞成怒,我厲聲吩咐周成︰

「為什麼幾個月都沒有想過發帖子宴請那些跟上頭有生意來往的老友?我們旗下沒有中國貿易不等于可以疏忽關系!你且把各人的左右手都一並請了來,熱鬧一下!」

請客的名單,我一定要過目。

當冼太把宴請簡祖謀等的編排座位表給我批閱時,我相當滿意。

程夢龍將會陪末席,坐在我對面偏左。

星期五,晚上6時多,客人還未到。我早已淋過浴,穿戴停當,跑到樓下飯廳去,巡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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