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大風暴 第14頁

「你放心不下業務,我放心不下兒子。」

樊浩梅原本想把方力帶來上海的,只是家寶和尤楓都反對,既怕路長出事,也不願母親不能輕松度假。

「原來你我都是帶著心事旅行的人,真是同病相憐。熱愛責任的人生,可能無法輕松得了。」

「是的,可是如果放棄責任,人生就肯定痛苦了。」

李善舫駭異地望著她,又一次,這個女子讓他有回到從前日子的感覺,他情不自禁地說︰

「你的這句話,似曾相識。」

40、黃浦江邊

「是嗎?誰對你說過同樣的話了?」樊浩梅問。

「三十年前,一個叫柳信之的女孩子。她是我的中學同學,也是我的鄰居,我們一起長大,感情很好,其後我決定到香港謀生,邀她同行,她拒絕了。」

「為什麼?」樊浩梅忍不住好奇地發問。

「因為她熱愛責任。那個時候,她父母年紀很大,老父還有嚴重的糖尿病,所以她不願意離開上海。就在我去香港前一晚,她說︰放棄責任,會痛苦一輩子。」

「離開你,難道就不痛苦嗎?」樊浩梅月兌口而出。

李善舫的眼眶剎那溫熱,他凝望了她一會,才答︰「你問得太好了,當年我就傷心了好一段日子。」

「對不起。」樊浩梅知道自己失言了。

「不要緊,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那麼你呢?你在上海有故事嗎?」

「沒有。可惜,上海這地方適宜有些特別的故事。」

「你是到了香港才認識方亨的?」

「對,他是廣東人。」樊浩梅點點頭。

「我記得那個時候大伙兒在永吉街一帶干活,方亨老叫我‘上海佬’,他們一班廣東水客之中,沒有多少個是瞧得起我的呢!」

「他們看走了眼,方亨的際遇跟你是有若雲泥了。」

「但是他娶了一個相當賢慧和能干的妻子。」

李善舫說這句話時,並沒有逃避樊浩梅的眼光。有些時候,在特定環境內對著特定的人物,會情不自禁地說出一些平日不輕易說出口的話。

一頓晚飯無疑是在暢快而饒有意思的情緒下吃罷的,走出街頭時,才不過是七點多。

「我們在香港,從不會這麼早就吃完晚飯的。」

「以前在上海我們吃完飯,總愛跑到江邊去散步。」樊浩梅說。

「對呀,是有這種習慣,也許三十多年前,我們都在某一個晚上,在黃浦江畔散步時踫過面。」

「也許是吧!難怪老覺得你面熟。」

這麼一說,惹得李善舫哈哈大笑起來,道︰「我們這就到江畔走一圈,好不好?」

入夜的黃浦江畔,仍然是鬧哄哄的。抱著李善舫和樊浩梅同樣心情到這兒來散步的男男女女著實不少。

樊浩梅在江畔的行人道上興奮地轉了一個身,說︰「從前不是這樣子的。從前能騎腳踏車呢,我就曾在這兒騎腳踏車,一個不小心把一位姑娘踫跌在地上,她的男友心疼極了,狠狠地把我臭罵一頓。」

「說不定當年在此臭罵你的人就是我。」

「你有那麼凶嗎?」

樊浩梅和李善舫相處以來,從沒有如此輕松。在按摩房內,他們的身份是主僕;立在江畔的橋頭上,卻是一對同游舊地的同鄉朋友。身份的轉變和環境的影響,一下子改變了兩個人的心情。

第九章

41、情何以堪

當樊浩梅和李善舫都意識到這種自然卻又是突然地轉變時,他們不期然地變得緘默了。

兩人對望了一眼,微微笑,可再想不到其他的話題了。樊浩梅仍舊低著頭踱步。李善舫卻微昂著頭,瞥見了黑漆的長空之上,有那麼一二顆閃耀的星星。

是不是這就叫此時無聲勝有聲呢?

兩個人搜盡枯腸,終于想到了要說的話。

「我想問你,從前到過和平飯店沒有?」李善舫問,「我們這就上和平飯店去喝杯酒,好不好?」

「好哇!」這是樊浩梅非常直接的反應。和平飯店名滿江湖,誰到了上海,不想去外灘走走?誰到了上海,不想去和平飯店坐一坐?

可是,外灘是人人可走的地方,和平飯店卻不是人人可坐的場所。樊浩梅回心一想,帶上幾分難堪道︰「還是不要去了。」「為什麼?」

樊浩梅不知如何回應,告訴他那不是他倆該一起出現的場合嗎?那又是為什麼?是因為那種情景只為有影皆雙的有情人而設嗎?這時,耳畔忽然嘩啦的一聲,竟下起大雨來。李善舫抓起樊浩梅的手,就跟著人群從江的一邊走過馬路,拖著她一直到一幢古老的建築物門口,李善舫說︰「這就是和平飯店,反正下雨,我們到里頭去多呆一會再說。」

樂台上的老人爵士樂隊正奏出了經典名曲,悠揚高雅,飄逸醉人。樊浩梅明顯地被舞池中喜悅的一對對紅男綠女吸引住了,看得出神。

「來吧,我們跳舞去。」

「我不懂。」樊浩梅急忙說。

「我帶你,你就懂了。柳信之當年也不曉得跳舞,可是我帶著她跳,信之就成了場中的舞後。」李善舫沒有等待樊浩梅的同意,就拖起她走下舞池。

回下榻酒店的車程上,是靜默的,大家都無話,只在心里想,不久的將來會發生些什麼事?

在往日,李善舫下了班,開完了會,回房間去後,就是樊浩梅當值的時候。可是,今晚……他們在上海小陛子,黃浦江畔,和平飯店內所建立的關系,他們在橋頭的凝望,在雨中的狂奔,在名曲旋律下的曼舞,都已為另一份微妙而實在的感情所支配,那會導致他們順應情勢地作進一步的什麼發展呢?

走到睡房門口,電話鈴石破天驚地響起來。

「是家寶嗎?」李善舫一邊听,一邊神情慘變。

樊浩梅凝視著臉如死灰的李善舫,心上像系了一塊鉛,她不曉得應該如何向兒子解釋這一天內曾發生過的情與事。這時,李善舫非常艱難地說︰「美元狂升,東南亞幣值全面暴瀉,港股已在倫敦被恐慌性拋售,相信寶隆以至亞洲的噩運開始了。」

42、風暴所及

從李善舫年輕時到香港打天下開始,本城遭遇的金融風暴少說也有三五七回了,每次危機的發生,他都滿有把握坦然應付過去。可是,今回東南亞幣值凌厲下挫,寶隆集團轄下的各地附屬金融機構紛紛告急,除了以幾近三百的高息在同業間籌措資金,飲鳩止渴,苟延殘喘,就只能盼望一覺醒來,奇跡會出現。

連李善舫這麼有辦法的大商家都忽而束手無策,何況手上只有一點點積蓄的小市民,如何抵擋這如山洪、如熔岩般爆發、泛濫的。

樊浩梅從上海飛返香港,一腳踏入家門,就被滿頭大汗、面如土色的劉菁一把抱住。

「梅姐,你救我,你救我,」劉菁抽咽著,「這幾天,港股不住往下滑落,我不服氣呀,前一陣子押在港股上面的錢分明賺了幾倍,一下子反倒過來虧蝕一半……」

說著,劉菁的眼淚淌了下來,樊浩梅安慰她說︰

「由著它吧!餅一陣子怕就回升了,股票買了,用來收息也是件好事,不能以一兩天的成績定輸贏。」

「不。」劉菁幾乎在尖叫,「梅姐,慘在我用了?展買股票。

這兩天股價大跌,股票得實行斬倉,我血本無歸了,這都給蔡太太害的。這麼多年我替她按摩,收她八折,忙不迭巴結她,無非想請她好好關照我。蔡太太的丈夫是股票經紀,給我在他的股票行內開了戶口,我把血汗積蓄都抬進去了,只那麼三兩天的工夫,就告訴我輸得精光。你說,我這口氣怎麼咽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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