擲語問長空,長空還他徐風唏吁,似是叫他罷了,別再想了,既然已是注定,問與不問都不會有答案的。
跨步,他沒有再望一眼山洞,伊人熟睡甜美的容顏已刻鏤在腦際,伴他面對前方的一切。
她的愛,將跟著他坦然接受未知的福與禍。
而陽光正璀璨。
※※※
他究竟是什麼人?
潛在遠處草叢內,薛羿雙眼如電打量那竹亭中的儒生,仍舊是儒衫一襲,文質彬彬有若一代文豪,恢弘氣度又似世外高人,只是令人感到冷顫陰寒,難以親近。
他的武功高強,潛太近必惹他側目,薛羿可是見識過他的武功有多高,行止小心再小心,使出所有本事隱匿自身氣息,靜靜地觀察他意欲何為。
他也是找寒家尋仇的嗎?不然因何綁縛寒家三人?薛羿猜不透他究竟有什麼目的,如果他是仇家,不可能只擒不殺,看他狀似悠閑,莫非他在等什麼?
最重要的是︰寒姑娘怎麼不在其中?是逃過他的擒拿或是另有意外?
想起她天仙般的容顏,字字珠圓玉潤的聲音,柳款月神的姿態,勇而無畏的剛毅,樣樣都叫他心折,能育出這般奇女子,寒氏夫婦必非奸佞之輩,況且他尚承情于他的寬大,他一定要找機會救出他們以補薛玉犯下的錯!
竹亭中,竹椅上,拭劍的辛寇在想什麼?
風帶起花草搖曳的聲音,悉悉挲挲的竊竊私語,流動的清香幽幽渺渺仿似來自她那如出水芙蓉的高雅,還有她的聲音,啊!像澄澈的柔水熄盡人心之火,她的縴縴柔荑所彈奏出的旋律,讓他憶起他久違的故鄉,那片風沙漫漫淹沒了洪荒的漠洲啊!他珍藏心中的回憶,他視若性命的手,他最親近的朋友,他揮不去的陰影,他破碎的夢……
寒織雪,烈宵曲。
想不到自詡心堅似鐵的辛寇竟如此輕易便為一個女人動情,只因她是銀虹之女嗎?
不!他在自欺欺人,他明明清楚她是萬中難逢的女子,他會在短短一會兒之後為她相思牽掛,絕不是因為她是銀虹之女,而是因為她是寒織雪。
就這麼簡單的三個字所代表的人兒,撥動他最不為人知的情愫。
唉,原來他也是有感情可以付出,只是這段情對他來說不是好事,它來的不是時候。不該是在與他決斗之前,更不該是在得知她心之歸屬之後,他對他的怨,又多了一層本來不存在的因素。
仇烈霄,你怎能如此得天獨厚?
忖慮中,遠遠那方奔來一人,趕至亭前便恭然屈膝︰「稟教主,抓到縱火凶兒薛玉。」
「帶過來。」
「是!」叢中的薛羿足足恍惚好半晌才接受眼前的事實,那人勁裝人心處銹著鮮赤的「血」字,全武林只有一派如此——
血魂教!
他是血魂教主辛寇?薛羿神凜,險些就穩不住呼吸,雖然他不曾在江湖走動,但影豐老母對武林事仍略知一二,她曾在他們下山前慎重告戒,千萬不可和血魂教起沖突。血魂教起于兩年前,創教之人辛寇乃來自神秘的大漠戈壁,他的武功心智均堪稱梟雄,惹上他全江湖無人能敵。
薛羿越想越難將溫文儒雅的他和傳說中邪惡的血魂教主聯想在一起。回想起那日偶遇,難怪他那般傲氣自信,看來他們能安然無恙還是他心情好不加計較。
小玉,你怎麼又惹上他了?
「放開我,你們是誰,為什麼要抓我?放開我!」
「如果你能文靜些,我的手下會對你客氣些。」辛寇溫文地將劍入鞘之後才抬頭,「可惜你只會撒潑使刁,男人不會憐惜不知輕重的女人。」
「是你!」薛玉懼多于驚,略略收斂氣焰,那日的震駭她余悸猶存,「你為什麼要抓我?」
「這得問你自己咯。」辛寇反問,「你做了什麼好事值得我把你請來大加贊譽一番呢?」
薛玉不笨,當她瞥見寒士里他們就猜出幾分,偏執的憤怒在見到寒士里時又瘋狂地燃燒︰「怎麼,你也被寒家那只媚狐狸給迷惑了?想替寒家出頭是不?哼!枉費你父母將你生得相貌堂堂,不過也是迷戀美色的豬玀。」
「放肆!」血魂教徒狠摑她一巴掌,「在教主面前豈容你無禮!」
「教主?!」薛玉尚未發作,便被這些挾制她的人衣著上的「血」字給攝去思緒,「血魂教……你是辛寇?!」
「我該為你識得我的姓名而感到榮幸嗎?」
薛玉急喘兩聲,冷視他高傲的面孔,所有的嫉妒忿恨匯聚成力量反鎮下心神,昂然面對他,她仍然覺得漠然,仿佛生與死再也不那麼重要了。
「寒家的火是我放的,任天遙的身份是我暴露的,你要殺了我為他們討回公道嗎?」
那冷淡的語氣意外地吸引起他的注意,他指了指成廢墟的寒宅,不帶刺、不譏誚地問︰「這宅子原來是那麼樸實,燒了它你不覺得可惜嗎?」
「我只可惜沒將里面的人全部燒死!」她惡毒的嗤笑,「寒士里,家破人亡的滋味還不錯吧?」
寒士里喟然,寒夫人則搖頭,對執迷不悟的薛玉無可奈何。
「寒家和你有仇?」這新鮮,或許在仇烈霄來之前他還能看出戲。
薛玉咬牙︰「殺父血仇。」
「所以你想盡辦法要殺他們?你哥呢?他怎麼不幫你?」
薛玉被說中痛楚,強裝無謂,「你何必問那麼多?」
「你哥絕不會無故離開你,除非你和他決裂……依你對寒家的憎恨來看,你必定和你哥找過他們,才知道他的身份,我想你之所以會出言侮辱寒姑娘,可能是因妒生恨,與你哥分道揚鑣是不?」辛寇自負的撇嘴,因為他看見她驚慌的神情,「而你豁出一切拼著一死堅決要報仇不止是為了父仇,更是為了私怨吧?」
「辛寇,你不要以為你什麼都知道!」怨恨扭曲了她原本嬌俏的臉龐,「為父報仇血恨是我薛玉畢生之志,任天遙害我薛家家破人亡,只有手刃仇家才能告慰我父在天之靈!」
「引來奇劍昔日仇家,逼得他們無路可逃,假他人之手謀施詭計也算手刃親仇?我還以為這是無恥卑鄙行逕。」
「要殺就殺,何必拐彎抹角羞辱我?不錯,我的手段是卑劣、無恥也好,下流也好,只要能達到我的目的,其他的我不在乎!當年他在殺我父親之時就該想到他的子女會替他報仇,他自己種的因要自己嘗果!」
「他的錯在于太過仁慈只取薛慶一命,若非他宅心仁厚放過你們兄妹,今天你不可能站在這大喊報仇。嚴格說來你的命是他的,這就是你報答他不殺之恩的方法?」
辛寇三番兩次的譏諷令薛玉怒火高漲︰「如果不是他,我怎會沒有父親?」
「如果不是他,天下會有更多人失去父親。」辛寇客觀地笑道,「你可能不知道薛慶的為人,所以才好意思在這嚷著要報仇。你爹所殺的人要以堆來算,若真有人得知你是他的女兒,同樣要找你算帳的人可不止一、兩批,那些人可不像寒士里那麼好心腸,我只要學你將你的身份暴露,屆時亡命天涯的就會是你了。」
「那又如何?」薛玉嘴硬逞強,「為了報仇,我連兄妹之情都能舍棄,亡命天涯算什麼?」
「是不算什麼,人家只會用你爹使的手段還諸于你,挖你老巢,斷你後路,株罪每個和你有牽連的人!」
「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薛玉突然發現辛寇不像站在寒士里那邊,反倒像是在勸她,「你在打什麼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