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無論老板娘說什麼,湯樹杰堅守原先的出價,完全不為所動,老板娘已經把價格從八仟降到七仟,指天發誓、口沫橫飛說是殺頭價。偏偏湯樹杰眼尖精細,挑剔出那組床罩縫線歪斜的地方,認定商品有瑕疵,硬要再壓低價格,老板娘卻二話不說就跑進倉庫里,另外找了一組全新同款式的床罩,擺在湯樹杰面前,說什麼都不肯再讓價。
金薇亞在旁邊看雙方僵持不下︰心里有點著急,她觸模著那床罩,覺得質料、花色都不錯,價格也不算貴,正想暗示湯樹杰買下那組床罩,誰知一轉身卻發覺湯樹杰已然走出店外,毅然絕然放棄這組挑了半天的床罩,另尋其它目標去了。
金薇亞趕緊離開那家店,遠遠跟隨在湯樹杰後面,她心里不禁懷疑,照這情形看來,要想買到一組讓湯樹杰完全滿意的床罩,似乎有點困難,說不定最後還會空手而歸,也許她應該提議由她付一半的錢,這樣湯樹杰才不會太過于計較……
正想著,遠遠看見湯樹杰跨進另一家商店,金薇亞慢慢跟過去,湯樹杰已經挑中了一組紫色系幾何圖型的床罩,正在跟店家討價還價。金薇亞實在不敢相信,那組定價八仟元的商品,湯樹杰出價三仟,老板娘竟以四仟元的超低價賣他。當他提著床罩要離開時,店家老板娘忽然調侃地說︰「這個年輕人,外表著起來斯文,想不到殺價這麼厲害,我兒子年紀跟你差不多,他就是臉皮薄害羞,所以每次出去買東西,一定都買不二價的回來,我應該叫他拜你為師……」
湯樹杰面露得意的臉色,對金薇亞傲然一笑,金薇亞也回他一個充滿喝采意味的燦鋼微笑,畢竟這是一個現實勢利的社會,像湯樹杰這種優勝劣敗、適者生存的男人,倒也真是讓人不得不佩服他。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金薇亞每次來到湯樹杰的住處,望著那套漂亮舒適的新床罩,心里總是盤算著如果能有一組床頭音響,常常播放出情調音樂,日子該有多美好啊!于是她先怨惠湯樹杰買兩座組合櫃,擺在床頭兩側,然後又勸說他買兩個床頭燈,營造夜晚浪漫的氣氛。金薇亞動手幫男人把原先放在書桌上的電話,移到床頭櫃,又從家里偷了幾個母親所搜集的瓷偶女圭女圭,用來裝飾湯樹杰的床頭。終于,有一天夜里,她忍不住向湯樹杰提起床頭音響的事︰
「你覺不覺得……如果有一組床頭音窖,生活的情調會變得很不一樣?」
「女人真是欲墾深淵,不懂得適可而止。」湯樹杰並沒有生氣,他只是說話的語氣微冷。
「我只是隨口說說,如果你不喜歡我的建議,就當我沒說好了,不要放在心上好嗎?」金薇亞被湯樹杰的話刺了一下︰全一酌難堪,趕緊解釋。
「要不要買音響,我自己會考量,你的建議似乎有點多余,我希望在一起的時候,彼此要懂得互相尊重……」
「我知道,我沒有任何勉強你的意思……」
那天整個晚上,湯樹杰端坐在書桌前,專心批改學生的期末考試卷,不大和金薇亞說話。金薇亞坐也不是,站地無聊,只好比平常提早說要離去,楊樹杰沒挽留她,只送她到樓下門前,金薇亞生進自己的汽車里,剛發動引擎,人都還沒走,湯樹杰卻已經迫不及待地揮手道別,並且轉身立刻將鐵卷門放下。
金薇亞獨自坐在汽車里,望著騎樓外寂寞的夜路,心底不禁冒起一陣酸楚,像這樣難堪的情境,她能怪誰?還不是自己惹的,要怪就怪自己嘴巴賤、頭腦不夠精細、意志力不夠堅強,再加上沒念過大學……。可是回頭一想,又覺得自己並沒有那麼差,只是缺少一個真正懂得欣賞她生命本質之美的人罷了!不然,她到底有哪一點不如念過大學的女孩子?
「還不是就只差那麼一張大學文憑!」金薇亞氣憤地想。她手里緊緊握住方向盤,把汽車開上路,心里卻不停地暗自嘀咕︰這件事到底是誰的錯?悠蔥湯樹采買床頭音響,算是她的錯好了,可是考不上大學這件事,能說完全是她的錯嗎?當然不能。母親當年曾經調侃她,說她考不上大學是因為太尖的緣故,別人的扁平,一坐上椅子就四平八穩,可以連續幾個鐘頭埋頭苦讀,動都不動一下,偏她金薇亞像個圓錐陀螺,坐不住椅子,一個鐘頭總要起來動個五、六次,甚至十來次。
母親的話雖是說笑,但也不無道理,個人體質天生如此,能說是一種錯誤嗎?說來說去都是聯考制度的錯,社會既黑暗又不公平!想到這里,內心真是既委屈又無奈,金薇亞深深嘆了一口氣,看了一下手表,忽然停住車,踩著搖曳生姿的步伐,走進路旁的公用電話亭里,撥了電話給葉千鐘,約他出來喝咖啡。
葉千鐘在公司里正準備要下班,接到金薇亞的電話,掩不住一陣驚喜,立刻迫不及待趕往約會地點
「月光河咖啡館」,那兒的露天咖啡座,愈晚人愈多。金薇亞和葉千鐘之間只隔著一張咖啡桌,兩人相對而視。
「我以為你再也不理我了!」葉千鐘說話的語氣,比從前更溫柔,也更小心翼翼。
「你還愛我嗎?」金薇亞的目光,緊緊盯住葉千鐘的眼楮,好象要從他眼里挖取什麼秘密似的。
「你是知道的,我……我還有資格說愛你嗎?」葉千鐘眼神下垂,臉色沮喪。
「要不要我把這枚鑽戒還給你?」金薇亞故意說。
「不要,東西送給你就是你的了,千萬不要退還給我,如果你真的不想保留,就把它丟掉或賣掉吧!」葉千鐘趕緊表白。
「千鐘,我發覺你真的很善良,也許是我沒那個福氣跟你在一起。」金薇亞眼底有著飄忽蒙隴的笑意。
「你是不是在嘲笑我?」千鐘面有愧色。
「我說的是真心話,你為什麼要懷疑?田金薇亞放柔聲調,讓感情自然流露。
「對不起!因為我覺得自己太糟糕了,根本不配听到你的贊美。」
「千鐘,你千萬不要妄自菲薄,社會是很現實的,想要讓自己活得好,就得先看得起自己,無論別人說你什麼,或給你什麼樣的臉色看,你都要覺得自己很好,只有這樣才不容易被別人刺傷……」
「薇亞,你變了!你變得比以前更聰明,更有內涵了,一個女人能夠像你這樣,既美麗又有智能,真是難得,將來不知道什麼樣的男人有福氣得到你……」
「你已經放棄了嗎︰「
「當然沒有,就怕你再也不給我機會了……」葉千鐘苦笑著回答。
金薇亞明明听出葉千鐘的話里,有股言不由衷的猶豫,但是誰在乎呢︰這個時候只要有個男人肯對她說句死心塌地的話,那怕只是一句虛情假意的話,她也會覺得內心舒坦些。
那一夜,金薇亞和葉千鐘聊了很久,好幾次,金薇亞想把認識湯樹杰的事,透露給葉千鐘知道,但是話往往到了嘴邊,又悄悄吞落回去,也許時機還沒成熟吧?金薇亞心里想。
一連好些天,金薇亞下班後就無聊地待在家里。整個晚上,她心神不寧地東模西翻、走來走去,從客廳到廚房,從臥房到陽台,她來來回回,不知進出了多少次。有時她坐在沙發上假裝看報紙,耳朵卻老提防著電話鈴聲,因此一會兒起來泡咖啡,一會兒模模窗帑或整理拖鞋,報紙上一則簡單的新聞,讀了五、六回,還沒徹底讀完。電視屏幕亮著,畫面卻從沒固定過,電視遙控器按來按去,半天轉不到想著的節目。電話鈴聲啞了似的,整夜不肯響,她忍不住起來檢查了好幾次,確定電話線路沒故障。母親用過電話之後,她更是鬼鬼祟祟溜進母親房里,檢查母親房里的電話分機,看是否已經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