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舉目所見的皆是社會和人性的黑暗面,才進入這個環境半年的齊堯就覺得自己有些吃不消了,心理壓力越來越大,他覺得自己就快要被這些犯罪情狀影響,也將近崩潰了。
「那也許是你還沒有把感情真正投入這個工作。」張維銘聳了聳肩,平淡地說著︰「你是把工作當作一份工作、把案例看作一件案例。事實上,每一個案例的背後都是每一個人的生命、理智和情感的抉擇結果,你還沒有真正體認到這一點,當然會覺得它枯燥艱澀。」
「也許吧……」齊堯嘆了口氣,目光又落在方才被自己賭氣地丟在桌上的卷宗夾。
這半年來,他每天都像是學生一樣,仔細觀察每個例子、提報告、推測犯罪手法和心態,把它們當作一件又一件的習題、方程式在解決,幾乎忘了這一件一件案子都是在監獄里的一個人活生生的生命。
自己的心已經麻痹了嗎?現在桌上的這本卷宗里有二十份報告,至少就和二十個人的生命息息相關。而自己,就是要靠這些紙張決定這二十個人的性格和精神傾向嗎?
這麼一想,就覺得原本厚厚的卷宗不過只是一點點的資料,內容突然貧乏得可憐。
不過,這麼推論出來有什麼用呢?每次接觸的個案都不同,難道現在做出整合、歸類了,就真的可以適用下一個人?齊堯真的十分懷疑。
「別煩了,你下個月要換到哪里?」看齊堯緊皺著眉頭陷入沉思,張維銘關心地問。
馬克斯里夫里的見習員,每兩個月至半年會換一個地方見習,所到之處大多是些和犯罪或人性、心理狀態有關系的地方。現在已經將近月底了,又到了要換見習地點的時候了。
「我看看……」翻開一旁的工作日志,齊堯查閱著,「是一個叫翠園的地方,從資料上看來好象是個醫院。」
「原來是翠園呀!」一旁的張維銘笑了,像是也回想起自己多年前見習的經歷。「那的確是個醫院,很特別的醫院……」
「幸好是醫院,我比較熟悉。」伸了伸懶腰,齊堯松了一口大氣。相信以自己從前在醫院工作的經驗,應該會對那里的環境比較自在,心情也會比較輕松。
「既然如此,就多用點心,好好觀察翠園里的病患吧!也許你真的可以有多一點的心得。」鼓勵地拍拍齊堯的肩,張維銘就離去了,繼續回他的座位上工作,不再閑談。
這一次在翠園預計要待半年,未來的半年會怎麼度過呢?齊堯開始有些期待了,畢竟在監獄和感化院待久了,能夠回到自己比較熟悉的地方該是件不錯的事。
好好觀察,也許自己真的能研究出什麼結果來。也許讓自己麻痹得低落的心,可以有一次好好的體認。
懷著對翠園的期望,齊堯原本低沉的心情被提升了不少,不過,當務之急,還是該先把眼前這本厚厚的卷宗研究完吧!
窗外開始下起了傾盆大雨,氣候變得冷爽了起來,讓人精神舒坦不少。打了個呵欠,齊堯低下頭準備完成他在這里的最後工作。
一九九八年六月南中國海,翠園
午夜一點鐘,齊堯正漫步在翠園的後花園里,熱帶的夜里蟲聲唧唧,陷入沉睡中的翠園是個安靜而缺少人聲的地方。
好累!
忍不住張大嘴打了個呵欠,齊堯沒想到自己今天下午才剛搭船來到翠園,晚上就得負責巡房的工作。
罷剛才結束了今天晚上最後一趟的巡房,齊堯正準備回寢室休息,他一邊看著路旁鮮紅的扶桑花在皎白的月光下顯得嬌艷欲滴,一邊伸著懶腰。
翠園,實在是個教初來乍到的齊堯十分驚訝的地方。
直到現在,他仍然記得自己剛下船時的那種驚愕感。雖然馬克斯里夫背後的金錢勢力之龐大,是在內部工作的成員有目共睹的事實,但齊堯仍然萬萬沒有想到,它居然可以斥資買下一座小島,並在這座小型的孤島上蓋醫院。
島上的人口,除了醫院內部的工作人員和病患之外,居民不會超過兩千戶,人口總數也不過一萬多人,大多以捕魚和傳統農牧維生,知足而樂天,是個十分封閉、與世隔絕的小島。
比鄰近的其它島嶼更溫暖的氣候,可以說是一年四季都是火熱的夏天,火紅的扶桑花開遍了整個小島,就像是個紅色的島嶼一樣。
不過,把一座現代化的醫院蓋在人跡罕至的地方有什麼用處呢?齊堯百思不得其解。
萬一有人生了重病,有誰會願意又搭飛機又乘船地來到這座南中國海上的小甭島?更遑論那一天只有一班的小鐵殼船,在大海上是多麼驚險地搖晃飄蕩,教人忍不住暈眩作嘔。
翠園里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病人都是精神病患,就連所謂的門診,充其量也不過只能算是個純為了服務當地居民的、比一間小診所大不了多少的醫療站罷了。
一座孤島,再加上一間特異封閉的現代化醫院,彷佛就像是市面上那些偵探小說的標準場景一樣。
想起了今天下午遇到的醫院院長,齊堯忍不住又失聲笑了起來。就連翠園的主持人--包德生院長,看起來都像是偵探小說中才會出現的人物。
兩鬢斑白的院長不同于一般上了年紀的人那般發福,仍然有著一副修長的身材,透過金邊眼鏡望著人的眼光充滿了歲月累積的智能與魄力。
當時,包院長站在寬敞的院長室里,禮貌而顯得有些疏遠地與他握過手之後,簡潔地交代著︰「歡迎你來,齊醫生。不過,因為翠園人手一向不足,島上的物資也缺乏,因此,就算是馬克斯里夫的人員,我們還是希望你可以協助醫療工作,順便也可以從工作中進行你的觀察和紀錄報告。」
就這麼簡短的歡迎詞和職務要求,齊堯就開始了到達翠園第一天的工作了。
結束了夜晚的巡房,嗅著從黑暗中某處飄來的莫名花香,耳邊還隱約傳來波濤聲,齊堯忍不住又深吸了一口氣。
也許在這個奇特的小島上,他可以有些不同的體驗。
拖著滿身倦意的軀體,齊堯正準備回宿舍蒙頭大睡時,耳邊傳來了一陣捆細碎碎的聲音,他忍不住停下了腳步,豎起耳朵听著。
夜半的花園里,除了齊堯站著的碎石子道路,四周種滿了綠色的高大樹木,而那一陣陣的聲音,像是有人在低語,也像是間或摻雜著清脆的金屬敲擊聲,如風一般地穿過樹木的枝葉間,斷斷續績地傳了過來。
有誰在那里嗎?听到聲音的齊堯愣了愣。
大半夜的,是不是有哪個病人偷跑出來了?
夜里值班的醫護人員不若白天來得多,如果病人又在神智不清醒的狀況之下,是很容易會出意外的。忍不住好奇心和狐疑,齊堯向著聲音的來處走去。
越往前走,那陣聲音就越清楚,柔柔細細的,微帶著細柔嬌嗔的嗓音,像是個年輕的女孩子在唱歌。
「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敷。玉勒雕鞍游冶處,樓高不見章台路……」
听到這首歌的齊堯不禁愣了愣。
女孩唱的歌詞正是歐陽修的「蝶戀花」嗎,連現在年輕的中國人都很少在讀的詞,沒想到在這個偏遠的小島居然還可以听得到,實在令他有些好奇,忍不住想看看是什麼人在唱歌。
循著歌聲,齊堯輕聲穿過了小樹林,樹林之後是一個小小的花園,園中植著綠草,小小的綠茵草地上還有一口石砌的噴水池,而在噴水池的邊緣上就坐著一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