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什麼?
他始終說不出那個「嫁」字。
他怎麼舍得讓她嫁別人?
如此聰慧可人,如此蘭心燻質的她,除了他,還有別的男子能夠欣賞和愛護嗎?又有別的男子能包容她性格中的驕傲與稜角嗎?
她雖然努力讓自己如傲霜寒梅,可本質上還是朵需要格外疼惜呵護的名蘭啊。
他以為自己只是對她有點欣賞,賞得各種利弊權衡之後,她堪為良妻而己,他以為自己就算舍她選擇別人也沒什麼大不了,可是現在他才知道自己錯了。
棒著鏤空雕花屏風,他看著對面隱隱約約的佳人,心底的愛意與不平之意一樣洶涌強烈。
他多麼想把屏風一腳踹到一邊去,然後緊緊擁抱住她︰他又多麼想撕碎那張明黃的聖旨,然後把碎布屑扔到玄昱那張可惡的裝模作樣的臉上。
可是,他也只能想想而已。
他現在無法給她任何承諾,在天子之威的面前,任何的諾言都是謊言,他不能耽誤了她的青春。
可是……他真的放不下她。
「治大哥,我都懂得的。」
然後,費明蘭就不再多話。
她懂得他對她有幾分情意,但是更懂得君命難違。
她懂得他與她其實原本就不算是門當戶對,哪怕他只是一名豪門庶子。他之前能夠向她求婚,是時也,運也;而今婚事不諧,命也。
她懂得他不舍得放棄她,就像她的心里也很是難受,可是兩人只能點到為止,不能逾越了規矩。
她也可以不顧一切地跟他,為婢為妾,可是那樣就能幸福了嗎?公主能容得下她嗎?她的尊嚴又將被置于何地?
「薄命憐卿甘做妾」,听起來挺美,實則是一個個女子卑微的血淚史吧?
她不願,也不甘如此過一生。
或許她還不夠愛他吧?愛到能夠不計名分。
所以,她現在只能與他相顧無言。
原治之將杯子早的冷茶一飲而盡,道︰「時辰不早,我該起程了。」
他站起身,走近屏風,解下腰帶上懸掛著的那枚羊脂白玉玨,遞了過去。
費明蘭看著那只修長優美的手,猶豫了一下,才緩緩伸手去接。她那只縴秀如玉的小手被男人的大手一把握住,她掙扎了一下,大手卻握得更緊,緊緊握著她,好像握住了此生的珍寶,再也舍不得放手。
兩個人,兩只手,中間隔著一扇屏風,在這個時刻聯系到了一起。
也許過了很久,也許只是剎那,原治之終于松開了手。
他這是向她要了三年的時間,要她等他。
他終究是自私了。
費明蘭考慮了一會兒,又「嗯」了一聲。
聲音很輕,允諾卻很重。
對于一名未婚女子來說,這一聲之重,承載的可能就是她的一生。
原治之的心滾燙,他又想握她的手了,可是屏風阻隔,聖旨更是如同一道鴻溝橫隔在兩入之間,難以跨越。
原治之握緊了手心,那早還有伊人的余熱與幽香。
他最後深深看了屏風後一眼,終于轉身大踏步離去。
第6章(2)
原治之離去之後,陪著費明蘭站在屏風後的立春和立夏,對視一眼。
直爽的立春搶先開口道︰「小姐,請恕奴婢逾越,您剛才實在不該接下原公子的玉玨,更不該答應那三年之約。」
這種約定,對于男子來說無關痛癢,可是對于女子來說,損失的不僅是青春年華,還有閨譽,以及未來幸福的可能。
立夏也道︰「京城繁華之地,離咱們這小地方又遙遠,三年之期,誰知道會有多少變故?況且原公子不是被賜婚給什麼公主了嗎?他怎麼可以還對小姐說這樣的話?」
吃著碗里,佔著盤里,看著鍋里,男人不就是這種生物嗎?
向明智冷靜的小姐怎麼也犯了傻,相信了男人這種沒有任何約束力、卻美莫名曰「海誓山盟」的甜言蜜語?
費明蘭從屏風後走出來,從撐起的碧紗窗里望著外面原治之己遠的身影,頑長挺秀,步履沉穩,就算在如今的境況下,也沒有任何的心虛與紊亂。
她又低頭看看手心里的白玉玨,輕聲道︰「我相信他。」
雖然別人都鄙薄商人,可是在她心目中,一名真正的商人才是最重誠信的。原治之的理想是商通天下,那麼天底下還有比他更重承諾的嗎?
他如能娶她,必不會負她。
他如不能娶她,也必會給她一個交代,不會讓她白耗年華。
何況,她在心底任性地想,為了自己的心愛之人等候,又怎麼算虛度青春呢?
心里有他,只要想起他,她都會感到甜蜜的。
哪怕這甜蜜中已,經滲透進絲絲憂傷,她也甘之,願之。
景國皇宮,御書房。
玄昱怒視著風塵僕僕的原治之。
他一直以為原治之是個冷靜理智的明白人,可是他剛剛听到了什麼?
原治之居然說他已經看上了嫡母為他定下的商戶之女,為了那商女寧可抗旨不遵,不做駙馬?!
簡直豈有此理!
豈有此理!
聖旨是能隨便違抗的嗎?
如果大臣們一個不如意就抗旨不遵,那他皇帝的權威、尊嚴與顏面不早就喪失殆盡了?
再說了,卑微的商女能和他的寶貝妹妹相提並論嗎?居然看不上他的妹妹而選擇商女?
這簡直是藐視皇族,大不敬!
原治之直挺挺地跪在地板上,雙手高舉,頭頂著那道賜婚的聖旨,再次重申道︰「陛下,臣願意為景國赴湯蹈火,願意為陛下萬死不辭,唯獨不能奉此詔。」
玄昱氣得咬牙切齒,恨不得狠狠朝他胸口踹一腳,他從龍案後站起來,大步走到原治之的面前,低頭俯視著他,沉聲道︰「你說什麼?膽敢再說一逼?」
原治之的背僵硬了一下,卻立朗沉聲復述︰「臣願意為景國卦湯蹈火,願意為陛下萬死不辭,唯獨不能奉此詔。」
「放肆!」玄昱終于忍不住,還是狠狠踢了原治之一腳,不過終是有三分不舍,避開胸口要害。
玄昱恨鐵不成鋼地怒斥道︰「你以為你是在和誰說話?以為頭上頂的是張廢紙嗎?以為朕的樂陽是可供折辱的商女?」
「陛下,商女也是不能折辱的!」
「混蛋!朕說能折辱就能折辱!你再敢偏向著她一句,小心朕立即賜她三尺白綾!」
這下原治之倒笑了起來,很干脆地將聖旨塞回到了玄昱的手里,道︰「陛下,您要做的是千古明君,開萬世之基業,怎麼會做這種昏君之事?」
玄昱那著聖旨在原治之頭上又狠敲了三下,怒罵︰「目無君長,可殺。」
原治之賴皮地笑,「只要陛下舍得。」
玄昱的薄唇忍不住揚了揚,原治之在他面前向來放得開,與所有的臣子對待他都不同,這是玄昱格外欣賞喜愛他的一個重要原因。
君臣,君臣,這之間的距離實在太過遙遠,皇帝想找個知心人,從來都難于上青天,就連玄昱的伴讀,原治之的長兄原修之,在玄昱面前也向來彬彬有禮、中規中矩,玄昱有時候罵他太端架子,原修之卻說這是為臣之本分,沒趣得很。
倒是原治之,在君臣與私誼之間,分寸拿捏得極為妥當,他似乎天生就能知曉怎麼讓玄昱開心。
玄昱有時候也會惶恐地想,如果原治之再努力些,搞不好就會成為一個佞臣、幸臣,讓自己也跟隨著成為昏君,以及——「之君」。
玄昱看著原治之清俊的面容,有點悻悻地想著,寡人有疾,寡人,可惜啊,寡人還要做明君。
原家兄弟太可惡,一個個長得又俊又好,又有他最需要的才華,讓他想壓制原家的勢力力暫時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