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去找到海棠姑娘,問問我家小姐人在哪里?」
意念一轉,姬沄七手八腳的剝上累贅沉重的鳳冠霞帔,身著簡單但也繁復七、八層的絳緋嫁裳,心不在焉的踱來踱去,滿腦子早已飛離到九霄雲外去了。
紫眸中閃動著愉悅的光芒,此刻康旅祺輕松地往後一靠,幾乎是半癱在精雅黃梨花木所制的太師椅上;隨著波浪節奏的韻律而擺動,他目光緊緊地鎖在眼前來來回回踱著方步的少艾女子。
有著微微斜吊的單鳳眼,略低平坦滑圓的鼻頭,秀麗的瓜子臉,白皙肌膚配上略方但豐飽的櫻唇,她的容貌稱不上是時下流行的美人款型,但卻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個性美,使人印象深刻。
身為海涯康家唯一的繼承人,早日成婚娶親,向來都是家族聚會時的話題。尤其自從他的父親謝世之後。
篤信佛理的老母,更將此事當成是她余生所寄托的大事,只要一見到旅棋,便要忙不迭的催促他。
由于康家財壯氣大,這些年來上門攀親的人家也不知凡幾,但旅祺總在見過面後,即興趣缺缺的沒有下文。
並非這些從大家閨秀到小家碧玉,或猶當官在朝人家的閨女兒有什麼不好。只是,在旅祺看起來,這些女孩們,都像是霧里看花般的不真確,娉婷柔美得一如家中收藏的仕女畫中人物,只怕風一大,就要倒了般的弱不禁風。
或許是因著異族父親的影響,有著金發碧眼父親的首肯和陪伴邀約,出身漁村的母親,也常隨父親出海遨游。
在大部分中國漁民仍將女人上船視為不潔的禁忌的時代,他的父親卻以行動打破保守的教條,讓妻女也能同享航海的樂趣。
在這種環境中成長的旅祺,自然無法忍受那些畫片上人物的嬌弱女子;再加上有個如月兌韁野馬般的妹妹海棠,使他在潛意識里,便已勾勒出理想對象的輪廓。只是,他自己一直沒有察覺罷了。
而這個時而蹙眉、時而啃咬自己手指的女郎……卻不知為了什麼,使他的心忍不住連連地怦然重搏著。
揮然不覺對而那男子的心思流轉,姬沄還是努力地想理清糾纏在腦海中的問題,環環相扣的疑問,壓得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照計劃而行,現在公主應該和小王爺李裕在這艘碩巨大船上,迎風鼓帆地朝南海而行,但……
霍然轉身,姬法雙手撐在桌上,杏眼圓睜地盯著一直顯得若有所思的旅祺。
「全然不如我跟海棠姑娘所計劃的……海棠姑娘呢?
我要問清楚,究竟我家小姐人在何方?「
「我也不知道海棠在哪里。」雙手抱在胸前,旅祺懶洋洋地回答道。
「你不知道?但海棠姑娘不是你的妹……」
「我妹子向來自由任性慣了,不是我管得了的。」
「那……那我要到何處去找我家小姐?」
「對于這一點,我也無計可施,因為我壓根兒就沒見過你家小姐,所以也無從找起。」
外頭傳來陣陣雄渾的吆喝聲,姬沄無計可施之余,踱向窗台往外瞧,不看還不打緊,這一瞧之下可真是非同小可,因為她所搭的這艘船,正以極快的速度遠離陸地,她撩起裙角飛奔到外頭的甲板上,恰好看到岸邊的縴夫們紛紛松手,蔓延幾里長的繩索垂落江面,船舷還有幾個幾個一組的壯漢,正吆喝著有節奏的口號,將由水面拉上來的繩索堆積成一捆捆的小山。
直到此刻姬沄才真正的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開玩笑!我可不要就這樣不明不白的被載離京城,況且最重要的是——我必須找到不知流落何方的玥妍公主!
正想沖回船艙去找那位壯碩如塔的男子商量,冷不防姬沄卻一頭撞進堵溫暖的胸膛之中,眼冒金星地揉著鼻子,姬沄在他眼明手快地抓住自己,以躲開一隊在甲板上橫沖直撞地送水給搖槳的水手喝的雜役時,用充滿期待的眼神看著他。
「呃……可不可以請你行行好,讓我下船去找我家小姐?」往下窺見波濤洶涌的黃褐色滾滾江水,姬沄用力地吞吞口水,滿期盼的說道。
「恐怕不能夠了。帆已漲滿,現在正是退潮時分,順著水流,我們很快就可抵達江口,順流入海。」
「啊?那……那我怎麼回京師?」
「回京師?誰說你可以回京?依這種風勢,不出明日午時,我們即可回到孤鯊島。」將姬沄被風拂吹雨飄到他臉上的發絲握在手心,旅祺眯起眼在薄暮中打量著泛射其上的各種光暈。
「嗄……孤鯊島?不,我不能離開京師,公主此時不知流落何處,我必須找到她,你一定要放我回去!」
「我說過了,船已離岸,除非回到孤鯊島,否則是不會停泊在任何港口的。」
「但……」一想到從未涉世的公主流落在外,姬沄急得一口氣堵在胸口,久久不能平復。
「既然是位公主,她的安全事由,自有衛隊負責,何需你操心?依我看,你還是多想想自己的處境吧!蒙騙皇室,蒙替公主出嫁,這可是欺君之罪,你還有膽子回京?」站到一側面對著她,旅祺眼底有著幾抹好奇。
「既然敢替代公主出嫁,姬沄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公主與姬沄情同手足、恩重如山,粉身碎骨以報並不為過,現在公主身畔危機四伏,姬沄更當早日找到公主。」神情透著一股肅穆之氣,姬沄淺淺地笑道。
「你方才不是說已跟海棠商量妥當?或許,公主是被海棠救走了也不一定,你又何必急于回長安,現在張家父子及其鷹爪,怕不已將長安街頭刮地三寸,務必找著公主下落,即使事機不漏,但你是公主貼身侍女,只怕也不能保身而置身事外,而今之計嘛……」沉吟著想著較為妥帖的理由,旅祺無法解釋那股源自心底的騷動,但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心中那股毫無來由的渴望。
留下她,我一定要留下她!靶受著背上疾猛的海風狂野地撲打著,旅祺對腦海中不停回蕩的念頭感到陌生。
二十五年來表面熱鬧、里子卻布滿孤寂的生命,他從不曾期待些什麼,也未有過追求什麼的念頭。生命待他既嚴苛又寬大︰有著異于常人的外表,使他無論走到哪里,都是鶴立雞群般的受人矚目。也因著給他這種外貌的父親所賜,他得以繼承父業,年紀輕輕即掌控龐大船隊。
或許是因著他生來即擁有太多,也可能是一切得之太易如反掌折技,使他一直有著很高的理想,以高標準要求自己;對他人,卻退回他孤寂的殼內,遠遠地觀察著別人的言行舉動,消極地過日子。
這些年來,唯一能構著他內心世界的人,也唯有他最疼愛的麼妹海棠了,這也就是為什麼向來軍令如山的他,可以容忍活潑好動的海棠,一次又一次的挑戰他的權威,三番兩次不顧他的申誡,偷駕船出海而不受罰的原因。
很奇怪的感覺,此刻他就是沒來由的想要留下這位有著微吊鳳眼的女郎,說不上來為什麼,但他實在很不想放她離去,即使在明知仍可以小船將她送上岸的情況下,他也不想放她走!
咬著唇地盯著眼前的巨人幾秒鐘,姬沄不得不承認他分析得很有道理。現下唯有把希望都放在海棠姑娘身上了!但願玥妍公主是被她救走了,否則……想到這里,姬沄忍不住硬生生地打了個寒顫。
「好吧,既然如此,也只有找到海棠姑娘再說了。」喃喃地自言自語,姬沄好奇地看著遠遠跑來個小廝,附耳在旅祺身側說著什麼。看了她幾眼,旅祺突然邁著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