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異翼地瞄著旅祺余怒未消的臉龐,姬沄吞了吞口水,而後才輕聲地啟口說下去︰「夢境中我醒來之際,便已身在那人間仙境內,飛瀑流泉、奇花異卉,各色鳥雀嗚叫……地上,都是以貴重的珠玉寶石鋪陳,可說極盡豪奢之能事,即使是在以驕逸奢華著稱的前隋皇宮,或當今大唐宮禁之內,也未必有如此奢靡的做法。」
兩眼圓睜地盯著姬沄許久,腦海里一直思索著她舫說的內容,在陣陣隨海浪波搖中,他這才頜首要姬沄繼續說下去。
「而後便是康公子的出現……」微偏著頭凝神細思了幾秒鐘,姬沄無奈地搖著頭。「我著實不明白,康公子你何以要生那麼大的氣?每當我喚你為康公子之際,你便是暴跳如雷地狂嘯著……說你不是旅祺,而是彤彧……但,我再怎麼想都想不通;你就是康公子,康公子就是你,不是嗎?」
至此大致明白所有的事情了,彤彧,又是彤彧搞的把戲。望著姬沄那疑雲籠罩的五官,旅祺臉上的凝重退減了幾分,他漫不經心地拍拍姬沄的手背。
「我明白了。姬沄,那只是你因太勞累而產生的幻覺夢魘。我即是我,以後別再叫我什麼康公子,叫我的名字吧!」
想到彤彧若听到姬沄對他而喚出自己的名字時,那種被忽視而備受打擊的樣子,旅祺忍不住有一絲報復的快感油然而生。總算,我也扳回了一城,彤彧!
「但是……」還想再詢問他那仙境般的地方,究竟是隱藏在這越雲號何處,姬沄話未說完,門已經砰然一聲地被由外向內猛力踹開。
進來一見到蜷縮在旅祺懷中的姬沄時,神色匆匆的管家怔了怔,但隨即恢復自若的態度,他急趨向前,伸手攙扶住被他看得羞紅了臉的姬法,一面不著痕跡地隔開旅祺和姬沄.「少爺,船底裂了道頗大的縫隙,你要不要出去瞧瞧?」
湊近旅祺,管家臉上雖堆滿笑容,但笑意卻未滲進他閃動森冷光芒的雙眼。
「裂縫?怎麼可能?這附近並沒有任何礁石岩塊,沒有理由……」望著被管家帶開的姬沄,旅祺過了好一會兒才將自己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冷冷地將姬法推到床的那邊去,管家岔開雙腳地站在旅祺面前,臉上的表情是怪異的倨傲。
「沒有理由的事已經發生了,現下那些水手跟家丁們都像無頭蒼蠅般的團團轉,你還不快些出去?」
心不在焉地伸手抹把臉,旅祺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站了起來。不知道為了什麼,他就是不想離開姬法,一心只渴望能接近她……
但腦海中似乎有另個聲音催促著他︰康家船隊是他的責任,他必須將康家船隊的安危放在生命的第一位。這個自幼即無時無刻壓在肩上的重擔,此刻又明顯的將他的理智找了回來。
深探吐出仍積郁在胸口的那口氣,旅祺伸手順順衣袍上的皺褶,等他再抬起頭時,臉上已經恢復到原來的桀驁不馴。朝姬沄彎身行禮地打了個拱,而後他邁著大大的步伐,轉身即迅速地消失在門外。
目送他的背影直至看不到之後,姬沄這才將目光收回來,卻正好接觸到管家那若有所思的眼神。
「管家,還有什麼事嗎?」順著他的目光往下溜,看到自己身上皺巴巴的衣裙,姬沄只得訥訥地伸手拉直衣裳,不太自在地沒話找話說。
「姬沄姑娘,老朽有件事想請教。」
「管家請說,若姬沄知道之事,必然不會隱瞞。」
「姬沄姑娘,老朽一直很納悶,究竟姑娘是如何由這越雲號出走?又是如何會在失蹤近兩個時辰後,由小舟載著漂回越雲號?」
越听管家的話,眼楮睜得越大,姬法雙手捂住自己的胸口,連連眨著眼望著管家。「慢著,管家,你意思說姬沄我曾經失蹤。」
文風不動地定在那里,管家連眼皮都沒動一下。「不錯,昨夜近子時,據巡更的水手來報,似乎有外人侵入越雲號,我們搜索全船之後,發現沒有任何損害,只有姬沄姑娘你不知去向。」
吃驚使得姬沄的嘴圈成了大大的○型,她眼波流轉在房內四處找著著力點,最後還是困惑萬分的轉向管家。
「失蹤?我……」
「嗯,最奇特之處是昨夜姑娘你回來之際,身染濃郁之蘭芷散香氣,老朽想請教姑娘,何以會沾染這西域奇毒?」
緩緩靠近姬沄,管家眼神中透著某狂亂的因子,像是非常執著于要得到答案,他一步步地朝姬沄進逼。
「蘭芷散?我……抱歉,管家,我壓根兒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只記得昨夜尚想多繡些手帕之際,油燈兒突然滅了,而後……而後……」
「然後如何?」焦急地扭住她的手腕,管家氣喘吁吁得連上唇的胡須都被他濃重的氣息,吹拂得不住翻滾。
被心里那股莫名所以的懼意所影響,姬沄忍不住地一再往後退。很奇怪的是,原本總是慈藹老爺爺模樣兒的老管家,此時卻是像只即將要狩獵前的猛虎,令姬沄背脊竄起陣陣寒意。
「當我醒來時,便已在此房內了。」
「這當中你去過哪些地方,難道你全無印象?」
「呃……我不確定自己到過哪些地方,甚至連自己有沒有真正的踩上那人間仙境都不明白了……」想起恍恍惚惚中似乎真去過的幻境,姬沄苦笑連連地回答道。
「人間仙境?」這四個字令管家的聲音提高了幾度。
「嗯,那里有瀑布由天而降,淙淙流水有著氤氳彌漫著……呃,是硫磺水,花木扶疏爭妍向榮,奇珍異獸漫步其間。那里的地上鋪滿了各式各樣的珠寶金玉,閃閃發光,說是仙境,即使不中,亦不遠了!」閉上眼楮細細回想那如夢似幻的境地,姬法綻露一抹朦朧的笑意掛在嘴角。
「地上鋪滿珠寶金玉……」听到姬沄的形容,管家的眼楮突然射出貪婪之光,直咽著口水地盯著她。
「最奇怪的是旅祺……管家,我到現在還是不明白,為什麼旅祺,也就是你們少爺,他竟然說自己不是旅祺,這不是很奇怪嗎?」
「嗯哼……」不置可否地點點頭,管家示意姬沄隨他走到窗邊。「姬法姑娘,你……你確定見到的是我們家少爺?」
「是啊,分明就是他。」順著他的手勢望去,她頷首。
「而他帶你去的地方,就是你所說的那個仙境?」
「是,可是他又口口聲聲說他不是旅祺,而是叫……叫做彤彧?管家,你可知這彤彧究竟是何意思?」
伸手一擊手掌,管家露出了滿足的笑容。「原來如此,看來那批珍寶並沒有消失,全都讓老頭子弄給他了!」
「管家?」被管家的話搞得一頭霧水,姬沄尾隨著管家,追他追到門外。
但神情萬分專注的管家,對她的追喊似乎未听聞般,不住地以自己的手掌互擊,興高采烈地走遠,令姬沄只得怏怏然地返回自己艙房,對那些如迷霧般困擾著她的謎團,百思不解。
第六章
接連兩三天的暖風燻送,在這應尚有雪氣帶寒的時節,突然放暖的天候,整艘越雲號上頭的水手和家丁們,除去輪值在崗哨上值勤的人之外,全都懶洋洋地搬張凳子,幾近一字排開地在甲板上著太陽。
嚼著茶葉梗,水手們有一句沒一句地閑嗑牙,大蓋自己當年追隨老當家遨游東南海的英勇事跡,也有人不時潑著彼此冷水,或相互之間打趣揶揄,熱鬧滾滾。
至于那些由康家大宅所帶出來的家丁們,也都沒閑著,在水手們嘴里斗斗意氣、手里忙著修捕魚網的同時,他們則在各自的頭頭吆喝之下,東奔西跑地忙著曬被子,或是將艙房里的雜物,全都搬了出來曬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