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幾口大氣,腦子里開始盤算著︰
「紫沂的傷口必須立刻處理才行,可醫術我不懂,也不認識什麼藥草,為今之計,只有趕緊找大夫,可我們究竟身在何處……咦?」
她側耳傾听,發現不遠處傳來潺潺的流水聲。
「有水的地方必定會有人家,只要沿著河流找,一定能找到人救紫沂。」
衛紫沂不知道這是哪兒,並非是認不出來,而是背上的傷擾亂了他的判斷。可練水漣睡了一天,精神可好,再加上情郎命在旦夕,要她不變聰明都不行。
她先取水過來將他背上的傷處理干淨,拭淨血痂再用繡帕蓋住傷口,以免沾上髒污。
她邊哭邊弄,淚水不小心滴在傷口上,惹得衛紫沂在夢中直皺眉頭。
「你別怕啊!我說過,絕不教你傷到一毫一發的。」
她吃力地將衛紫沂負在背上,蹣跚地往前走。
「我一定會救你……」
一燈如豆,火焰在夜風的吹拂下輕輕顫抖,床上的人兀自沉睡著,兩道飛揚的眉緊鎖著像是在忍受著痛苦的煎熬。
「姑娘,公子還沒醒麼?」一顆頭顱探進房門來問道。
坐在床邊的人兒神情疲倦地搖搖頭。
「怎麼會這樣?」男人抓抓腦袋。「不如這樣吧,明兒個一早我到城里請大夫再來一趟。」
「謝謝獵戶大哥。」練水漣感激地報以微笑。
「姑娘,你也要保重身體,別累壞啦!我不打擾你們了。」男人說完,又靜靜地縮回腦袋。
斗室內瞬間又恢復寧靜,練水漣用白手絹替衛紫沂拭去額間汗珠,小臉上滿是愁容。
「紫沂,你已經睡了三天了,為什麼還不醒?我等得好累了。」她擦擦眼楮,眼底下的淡淤是數日未睡的痕跡。
「你別死啊!你不可以死,你答應爹要將我毫發無傷地帶回家,所以你絕對不準有事,听到沒?」說著說著不禁悲從中來,練水漣扁著小嘴,孩子氣地哭了起來。
「如果你有什麼三長兩短,我要怎麼辦?我……我……我可是已經認定你、絕不變心,所以你不可以拋下我……」
愈想愈悲傷、愈哭愈難過,原本強忍的淚水終于泛濫成災,一發不可收拾。
熱淚流到了衛紫沂柔軟的長睫毛上,他突然微微地顫動起來。
他覺得臉頰濕濕地、暖暖地,耳邊傳來低微而清晰的啜泣聲,听起來像受傷的小動物。
衛紫沂張開眼,看到了正對著自己的小腦袋瓜,還有那扁起來的紅潤小嘴,不知怎麼地,心里掠過一陣火燒似的奇異感動。
此刻的練水漣正在抽泣,即使低著頭,仍然可以看到她瘦削的肩膀正劇烈地顫動著;她的臉龐交雜著淚痕,鼻頭哭得紅紅的,他看不到她的眼,一雙為他而流淚的眼。
一股從未有過的強烈念頭,使衛紫沂渴望看到那雙流淚的眼楮,那張含悲的臉龐。
「水……水漣……」衛紫沂微弱地輕喚。
「紫沂,你醒啦!」練水漣听到心上人的聲音,整個人頓時振奮起來。
「嗯……」他悶哼一聲,背上的傷口正抽痛著。
「還會痛麼?要不要喝水?身體有沒有好些?餓不餓?我拿點東西給你吃好吧?還是我現在到城內找大夫來?」她連珠炮似的發問,不給他有說話的機會。
「我沒事兒了。」終于遠到她喘息的空檔,衛紫沂連忙說道。「不過,傷口倒是有點痛。」
「那怎麼辦?我不放心,還是跑一趟吧!」練水漣站起身來就往外跑。
「等……」衛紫沂趕緊出聲阻止。「不用,我好多了,你過來坐著。」
「可是……」
「乖,听話。」他柔聲說道。
「真的沒事麼?可是你的臉好蒼白。」練水漣最後還是听他的話,乖乖走到他的面前。
「無妨,你坐下來,我有話要說。」衛紫沂閉上眼,神情像是非常疲憊。
「嗯,你說。」听到紫沂這麼說,練水漣有點開心。
他想對她說話,是什麼話呢?該不會是……
「我要你回洛陽去。」他的聲音堅定而低沉。
「什麼?!」練水漣感到萬分錯愕。
為什麼?她做錯什麼了?
「水漣,毛天霸是個很狡獪的賊子,這次若非我太大意,也不會害你失足落水,差點送上性命。」他很慢很慢地說,額邊滲出點點細汗。
「為避免再有這樣的危險發生,你還是回家去吧!至少,這樣我會安心些。」
「我不要!」練水漣倔強地別過頭去。「我不要回去。」
「水漣……」
「我知道我很笨、很蠢,」她低下頭,哽咽地說。「但我是真心的,我真的想幫助你解決你的困擾。雖然我知道,其實我總是在幫倒忙。」
她望出窗外,眼神變得悲傷。
「我娘在我七歲那年就離家出走了,我記得那天,剛好是阿遲滿月的時候。還記得那天,爹和朋友說要去‘眠花樓’見識見識,我不明白那兒是什麼地方,後來娘問我爹去哪兒了,為了讓娘開心,我便說︰‘爹幫娘到眠花樓摘花去了,听說是一種名喚花魁的花。’」
練水漣邊說邊落下眼淚。
「爹回來後,娘便和他吵了一架,接著就走了。你說,我是不是很笨,還自以為聰明?我以為可以讓娘開心的,卻怎麼也沒想到……」
說到後來,她已經哽咽了。
衛紫沂靜靜听她說著,臉上依然維持一貫的淡寞,可是——
他真的很想笑,忍得唇角微微勾起,忍得月復部都在發顫……
這確實是一件很悲慘的事情,可他為什麼只想放聲大笑?
多久沒這種感覺了?可以這樣全然地放松、不必武裝自己,好好地听著對方說說心里的話?
「我很笨是不是?」察覺到他異樣的表情,練水漣擦去眼淚賭氣地說︰
「你要笑就笑吧,反正我早已經習慣了。若不是我的愚蠢,也不會害爹娘分開、弟妹們沒了娘。所以你會趕我走,也不是件意外的事兒。」
「我並沒有這個意思,你太多心了。」衛紫沂輕聲地安慰她,心里既是痛惜又是好笑。
「所以讓我跟著你吧!」她緊緊握住他的手,激動地說︰「我要證明自已並非一無是處,我要讓大家知道,練水漣並非只是一個壞脾氣、會惹是生非的人。至少,我要向家人證明這一點。」
「你是個很好的姑娘,我想他們心里都清楚。」
衛紫沂移動身體,想要坐起來,躺了太多天,他都有些頭暈腦脹了。
但才一起身,他全身突然一僵,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你怎麼了?」練水漣發現他異于平常的反應,趕緊模模他的額頭︰「哪里還不舒服?」
衛紫沂驚慌地看著她,額角滲出點點細汗,總是篤定而平靜的眼神,此刻竟帶著無助和惶恐。
「我的右手,沒有知覺了……」
第四章
天氣漸漸暖了,兩旁林木的枝葉翠綠而繁茂,泥土路上,一輛樸素的馬車慢慢地前進著。
駕車的姑娘,年紀約莫十七八歲,明眸皓齒、珠唇帶俏,嘴里還輕快地哼著小曲兒。
「紫沂,前方就是南表了,我們今兒個就在那住一宿,你說好麼?」
「你說怎麼就怎麼吧。」車里傳來男子沉啞的回答,听起來不大有精神。
自從受了傷之後,衛紫沂的身體就不大好,尤其是背傷影響到右手的運作,使他現在連抬手都有困難。
那天晚上,練水漣背著衛紫沂連走了兩天兩夜,才在林外踫到一個熱心的獵戶替他找來大夫。可由于傷勢過重又拖得太久,因此命雖然救回來了,但右手卻沒能恢復過來。
這手,怕是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