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單勉勉抬起一邊眉毛,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情。"那可不?好吃的東西不用多,你的嘴巴那麼毒,加點鶴頂紅炖一炖,保證吃的人都覺得上天堂去了。"
藍夏生這會兒是真的忍俊不住地呵呵大笑起來。"勉勉……真受不了你……"她覺得很開心,至少在此時此刻。
單勉勉看她高興,自己也索性席地而坐,開始唱起歌來。
藍夏生撞了撞她的手肘。"勉勉,你唱首會讓我心情好的歌好不?"
單勉勉翻了翻白眼。這下她又變成點唱機啦!但見藍夏生一頭及肩短發安安順順地貼在她的頸邊,只有微風輕帶起她幾縷發絲,她並攏著雙腿靠在水泥牆上,清亮的眼眸又恢復神游似的茫然。
單勉勉嘆了口氣。她不了解這樣的藍夏生,雖然不討厭,但總覺得大局遠了;這樣的夏生,內心是封閉的,尋不著少女身上特有的欣然與天真。
夏生、夏生,這是個多有朝氣的名字啊!但你為何總是掛著讓人系懷的表情?即使是笑,也淡漠得叫人憂心……
第二章
拿著單勉勉放學前整理好給她的筆記本,藍夏生緩緩走進家門,右手扶在鞋櫃前月兌鞋。此時,餐廳里傳來陣陣麻將的洗牌聲。
「喀」——她盡量想要輕輕的、不發出任何聲響,卻還是把鞋子放上木制板架時發出了聲音,幾乎是才一踫到,嘩啦嘩啦的洗牌聲里便夾雜著一句尖拔的女人聲音。「誰啊?」
藍夏生這會兒無法听而不聞,只好垂著頭走進餐廳里。只見餐桌上鋪了張牛皮紙用以權充牌桌,四個女人正沿邊而坐,肥胖而粗圓的膀子不停地在桌上揮動著。「死丫頭,回來了也不出聲,你做賊啊!」坐在面對餐廳門口的女人抬起頭來,一望見來人,劈頭就罵了一句。
「媽。」藍夏生低低地開口喊了一聲。
「咦?這是你們家夏生啊!好久沒見怎麼還是這麼瘦巴巴的?」旁邊一個女人開口,她的頭發燙得活像髻毛狗,夏生看著她,心里這樣聯想著卻笑不出來。
「沒用嘛!她再怎麼吃還是那副模樣,賠錢貨就是賠錢貨,給她吃什麼還不都一樣不長肉!」藍夏生的母親黃美用眼角余光撇了女兒一眼,仿佛她是只流浪狗般。「手上拿那個是什麼?」
「同學借我的筆記。」夏生才剛一說完,黃美便抽了口氣揮手趕人。
「去去去,沒看見我在打牌嗎?還拿書來觸我霉頭,死丫頭!」她邊說邊忙著砌牌,其他人也跟著轟笑。
藍夏生覺得頭暈。
「還杵在那干什麼?不會去看你弟弟補習班下課了沒啊?弄點東西給他吃听到沒有!」母親的聲音傳入她耳朵,進而筆直地穿透她心中的保護網。藍夏生向後退了兩步,再向後退了兩步,旋即一個轉身便跑上樓梯,但是母親和那幾個牌友的聲音卻像是不肯放過她的追兵,刺耳的音調不斷地涌進她的耳中。
「你們家夏生怎麼老是怪怪的,是不是有病哪?」
「怪?是搞怪啦!我黃美也沒少生一只耳朵給她,她不知道哪根筋不對,講話都得特別大聲才听得見……」黃美頓了頓。「不像我們家阿弟唷……」
接下來的話藍夏生悉數沒听著,因她已沖進房間,背對著房門席地而坐,將頭埋入膝蓋中。
不是早已經麻痹了嗎?為什麼有一剎那,她竟然感到鼻酸呢?
夏生的弟弟蔭生,其實是她上了小學之後母親才生的兒子,父親則是在那之後不久便因酒醉駕車而去世。蔭生足足比夏生小了有好幾歲,他年紀雖小,卻有著早熟的體貼和懂事,是他讓夏生的日子沒有那麼難熬。而夏生對弟弟的備受疼愛也沒有仇視,她覺得都是一樣的母親生的,有什麼好分彼此?有時夏生甚至會懷點惡意地想︰她的母親和父親真可謂「歹竹出好筍」了,明明一個愛賭、一個愛喝酒,為什麼他們姊弟倆從小到大耳濡目染,卻還能絲毫不受半點影響地長大?簡直是天大的諷刺!走在路上,藍夏生一面看著街上長得郁郁青青的樹木,一面漫想著。
蔭生小學下課後,通常還要應母親的虛榮心之故,到附近的才藝教室上一個小時的課,幸好蔭生不但不排斥,還喜歡得很,他的個性容易和人打成一片,這點連夏生也做不到。藍夏生不知不覺來到河邊。這里有一座很大的水泥橋,橫跨了相隔甚遠的兩岸,橋下的水流其實只是細細長長的一條小溪,岸旁則長滿了生命力特強的芒草,交雜透耀著麥稈般的金黃和翡翠般的女敕綠,一叢叢的竄長得幾乎要比人還高。午後的陽光明亮而不刺眼,那一向人跡稀少的橋下此時此刻竟也有人出現。
藍夏生忽地煞住腳步。
一個少年!她的心忽地怦然跳動起來,像缺氧的人忽然得到新鮮的純氧般。不會錯的,那樣的背影,那樣的感覺,不會錯的,是他……
置身于芒草叢中的少年,微微抬肩仰首,似在深呼吸般地閉起眼楮。
他在這里做什麼呢?藍夏生不知不覺地移動了自己的腳步,那是一種被牽引的感覺,是這般地不由自主啊!他在這做什麼呢?也許感受到不尋常的氣息,那少年回過了身子,與站離他五、六步之遙的藍夏生對上了視線。
徐徐微風默默地吹起兩人的衣擺,夏生細瘦的身子讓風吹得似乎有點搖搖晃晃,她面前的少年更有隨風而去的飄然姿態。夏生凝望著他的歲月中,常常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他仿佛就是個能與天地中的一切融合而沒有半點突兀的人,如此自然,也如此寧淡。「是你。」他的語調平穩得沒有任何一絲驚訝。
藍夏生欲言又止,她的心不再跳得急速了,他的一句話,比任何鎮定劑來得更有用哪!「有事嗎?」褚東雲沒再看她,回過身去。
藍夏生怯怯地靠近他一、兩步。「我……我可以在這里待一下于嗎?」
「隨你。」褚東雲的聲音不包含著任何情感。
「謝謝。」這樣就夠了,夏生滿足地站在他的身後,站在芒草叢間,與他一並感受著午後的氛圍。
這樣就夠了……
她再怎樣也不該忘記還有蔭生,等她記起來而匆匆忙忙跑到補習班門口時,蔭生已經走了。藍夏生的臉瞬時刷地雪白。
遲疑的腳步緩緩地拖行在悶熱而無人的小巷內,听看左鄰右舍的嘈雜聲,藍夏生幾乎快要暈眩了。怎麼辦?她已可預見接下來的場面了。怎麼辦?當藍夏生回到家門口伸手去開門時,發現門竟然鎖了起來,她的心頓時涼了一半。「媽……」她微弱地喊。別這樣對我啊!她心底有一個小小的聲音這麼嘶叫著。里頭除了嘩啦啦的洗牌聲別無其他。
「媽……開門,我是夏生。」藍夏生拍著薄弱的紅漆木板門,就不相信這樣母親還會听不見。「媽,你幫我開開門!」
「夏生,怎麼啦?又被鎖在外面?」身後突然有人在喚她。
藍夏生回頭一看,是隔壁的林伯母,她是洞悉母親個性的,知道夏生的母親時常這樣對付自己的女兒,不免搖頭嘆氣。「你媽這人,勸了多少次了總還是不懂,把你這樣關在門外成什麼樣了?教孩子是這樣教的嗎?」
「林媽媽,沒……沒事,是我忘了帶鑰匙。」藍夏生深怕母親要是听見了,固然人前不好讓她丟臉,待會兒林媽媽要是走了她也就跟著倒霉。
「是嗎?」林伯母一臉狐疑。「你別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