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自己的桌子面前,藍夏生只覺得勉勉的聲音猶在耳際鮮明地回響著。
下午,下班時刻過後不久。
一輛白色汽車駛進了一棟位于郊外的高級住宅區中,社區里頭都是獨棟獨院座落的美麗樓房,一眼就看得出來住在這里的人非富極貴。
那輛汽車緩緩開進一間磚紅色的樓房前面,它算不上社區里頭最豪華而且突出的屋子,卻別有一番雅致的中國風味,過了一會兒,電卷門便打開,自里頭露出一張老人的臉。「你回來了。」
「毛叔,好久不見。」車窗被搖下,褚東雲的頭微微向外伸了伸,向他打了個招呼。毛叔憨直地笑笑,然後領他進了車庫,又回身將電卷門關上之後,才走近剛下車的褚東雲身旁。
許久不見,少爺又更好看了,穿著正式服裝的他,顯然比過去更多流露了一種認真而專注的氣質,夫人應該會很欣慰吧?毛叔想著。
「我爸呢?」褚東雲開口問道。
毛叔聞言,笑臉有點僵硬。「老爺到阿里山去了。」
「嗯。」褚東雲應了聲。「她在里面?」
「是啊……」毛叔知道少爺指的是誰,點了點頭。
褚東雲得到回答,便走出車庫,往玄關去。
「少爺。」毛叔試著叫住他,褚東雲頓了頓,放慢腳步,毛叔于是又道︰「你這次回來打算住幾天?」
「我晚上就走。」褚東雲不怎麼習慣家里的氣氛,尤其父親不在家,他更覺得沒有留下來的必要。
「可是夫人……」毛叔面有難色,卻又不敢說下去,這對母子有心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我會跟她說一聲的,她應該不會反對吧?公司剛交到我手上,我必須認真一點了……」褚東雲講到這里,回頭露出一個略帶諷刺的微笑。「不是嗎,毛叔?」
毛叔見狀,嘆了口氣。「好歹總是回來了……」
褚東雲聞言,嘴角向上勾了勾。「再說吧!」他無意多退讓些許。
兩人來到客廳,里頭擺設的均是手工精細、質佳潤美的木質家具,顯然因細心保養之故,都散發出溫潤的光澤,而四周的隔間,也很有古意的以中式的山水畫或嵌有不規則稜窗的隔間牆設置而成,顯然是特意與房子的外觀融合一般,非常地幽靜典雅。褚東雲站在這中間,環望了一眼。「我母親不在這里?」
「夫人在書房里。」毛叔道。看少爺一听見自己的回答便往書房走,他實在有點擔心,不過他總不能一路跟到書房去吧?褚東雲來到書房門前,伸手輕敲了一聲。
「請進。」門內傳來一句女聲。褚東雲扭開門把,一手插在褲袋里,慢慢地走了進去,眼前是一位正埋首于辦公桌的女子,看來雖上了年紀但是仍駐顏有術的模樣,精明干練的五官和褚東雲卻不甚相似。
「回來了?」那女人正是褚東雲的母親沈怡,「允生企業」的董事長,雖已屆退休,大半的事務都已交給兒子接掌,卻仍是公司中不可缺的一員。
「您找我有事嗎?」褚東雲不疾不徐地問道。
沈怡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這就是你對我的態度?」冷淡、疏遠?褚東雲面不改色。「媽,您有事嗎?」
「沒事不能找你嗎?」沈怡反問。
「既然沒事,我明天還要上班,吃完晚飯便回去。」
沈怡有些不悅。「回去?這里不也是你的家嗎,回哪兒去?」
褚東雲不在意地笑了笑。「從這里到公司要開比較久的車,可能必須早一點起床。」「頂多讓毛叔送你去,今晚留下來。」沈怡不容置疑地道,然而身為她兒子的褚東雲卻絲毫不為所動。
「謝謝你的好意,媽,不過明早有會要開,我的一些資料都放在那邊的屋子里。」所謂「那邊的屋子」便是指他在市區中獨居的那處住所,然而為了避免引起母親的反感,他很有技巧地避開了「家」的字眼,改用「屋子」兩個字來替代。
沈怡臉一沉。「叫你留下來找那麼多借口,這個家你就這麼待不住?」
褚東雲低低地咳了聲。「不是待不住,是真的有會要開。」
見他一口咬定明天有事,沈怡實在有點想動肝火,但再怎麼說都是公司的事情,她自己又一向是以公事為第一優先,倒也不好再堅持下去了。她按按太陽穴,伸手至書桌的左方拿起個牛皮紙袋,放到褚東雲面前。「你看一看吧!」
褚東雲一手拿起紙袋,將里頭的東西抽了出來,只有幾張女孩子的照片,有的嬌美、有的艷麗,他不動聲色地張張都看完後,沈怡才開口。
「有沒有特別喜歡的?」
「沒有。」褚東雲老實地說,然後將紙袋放回桌上。「這是相親?」
「不過是交個朋友罷了,你工作忙歸忙,可別忘了其他的事。」沈怡以手指輕敲著那個牛皮紙袋,意有所指地道。既然他老要拿公司出來當擋箭牌,那麼她就順水推舟吧,若是娶個背景雄廈的富家千金,豈非對事業拓展有更大的實質助益?「如果沒有你感到有興趣的女孩,無妨,我會請人再多介紹幾個。」沈怡說。「我能拒絕嗎?」褚東雲淡道,語聲甫畢,便見母親的臉略有不快。
「這可是為了你自己。」
「那麼,您願不願听听我真正的回答呢?」褚東雲溫和地說,語調不見任何的不滿與怒氣。「我現在並不想交女朋友。」
沈怡沒轍了。
從來就知道他對自己有所不服、有所不滿;從來就知道他有自己的主張、有自己的見解;更叫人覺得心痛的是,他從來並未認同自己母親所做的任何一件事。東雲是她的兒子,然而她卻時時刻刻對自己的兒子感到陌生。瞧,他對母親的態度是多麼疏離啊!「好了,我頭有點痛,想休息了,晚飯時再來叫我吧!」她拒絕再談下去了,揮了揮手,示意兒子離開。
「那麼,您好好休息。」褚東雲說完,便轉身離開。
沈怡原本閉著的眼楮,在听見兒子將門關上所發出的聲響後,又慢慢睜開,茫然地看了天花板一眼,隨即又將視線轉回辦公桌上右上角一處。那里擺置著一個相框,框著的那幀照片,是東雲很小的時候拍的;一家人,有她的丈夫允生,當然,還有當時的小東雲,是張笑得很開心、很快樂的照片。
但卻見時光飛逝,幸福也杳然淡去……
褚東雲在晚上八點正左右,開著車回到了自己位于市區的住所內,將車停放回停車場後,他搭著電梯直上十五樓。
方才吃飯時的氣氛,凝重而僵化,他沒什麼想對母親說的,而沈怡也一副病懨懨的模樣,很少開口。他一吃完飯,便向母親說要回家,這次沈怡沒再開口叫他留下來,只是點了點頭,要他開車小心點便回房去了,毛叔則仍想勸他過夜,于是褚東雲便以公事為由,婉轉地拒絕了毛叔的請求。
回到屋里,他隨興地將西裝外套月兌下往沙發上一丟,解去了領帶後,整個人便放松地坐進椅子里,想著母親今天下午對他說的話,不禁覺得荒謬而撇起唇角。
「允生企業」一落千丈了嗎?否則為何需要娶個有錢的老婆?他感到自己是砧板上的肉,除了任人宰割便別無其他命運可言。而也是到了今天,他才了解母親的真正意圖,她不僅想要他繼承公司、背負起他「應負」的責任之外,更想借他的婚姻來擴大自己的野心版圖;對她來說,事業便是一切,個人的幸福都是次次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