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美 第11頁

不同于牲禮的祭祀,壇上的祭品是鮮花素果、飴糖糕餅,中央一個偌大的香爐,靈壇各方位擺放著五行之物,代表著金木水火土五方天帝,以及供桌上一些斗、米、劍、燈、簽、傘、尺、秤之類的法器。

祭禮開始,皇帝與官員們都立于壇下,主祀者為大皇子福子淵。

只是遇到這種史無前列的祭典,他也是一臉茫然,只能就著禮官的口令持香或是祭拜、獻禮等,內心雖有著悲憤卻又莫可奈何。

待祭禮來到中段,元熙真人手持一卷軸,謂其為萬神圖,輔御群靈,然後一邊念念有詞,一邊載歌載舞,大意便是皇子失德,逼迫主宮,需自罪自省,而他元熙可用手上的萬神圖,召來天兵天將輔佐看守有罪皇子,撥亂反正雲雲。

這完全可說是莫須有之罪,偏偏皇帝就是相信了。

福子淵咬著牙拳頭緊握,只覺主導這一切的主使者太過卑劣,自己也是大意了,居然著了這種道,中招還不得不認。

華惟深自也在靈壇之下,不過他負有護衛之責,不必與其他官員一樣垂首行禮,只需眼觀四面耳听八方。

他身後站著一個身材瘦小的侍衛,皂帽戴得低遮住半張臉,臉色蠟黃,乍看不太起眼,不過錦衣衛中能人奇士多不勝數,也沒有人敢小看。

因為沒有人注意這方,元熙真人弄出的動靜又有點大,那名黃臉侍衛忍不住輕輕咕噥了一聲,「裝神弄鬼!」

華惟深眉頭微動,淡淡地飄去一個眼神,那黃臉侍衛隨即閉了嘴,只是一臉不悅地看著

靈壇上的元熙真人。

若真是唱唱跳跳就完成了祈福,未免太過兒戲,也顯不出元熙真人的道法高深,于是他停下儀式,取出一面銅鏡,大聲對著靈壇下的官員們說道︰「此為照妖鏡,經貧道作法加持七七四十九日,已具降妖伏魔之能。貧道心知朝野官員對貧道並不相信,認為貧道是蠱惑人心、故弄玄虛。今日貧道便用此照妖鏡,逼出大皇子身上的妖氣,證明貧道所言非虛。熒惑守心,確是大皇子之故!」

此時正是大中午,四月的陽光已帶著些熱,照得銅鏡相當刺眼,元熙真人在眾目睽睽之下,用照妖鏡往大皇子身上照,還不時調整著角度。

然而一刻鐘過去了,大皇子身上卻是一點變化也沒有,倒是元熙真人熱得汗都滴了下來,背濕了半件道袍。

事情發展似乎出了元熙真人的預料,官員們看著他的眼神變得奇怪了,就連皇帝都顯露了些不滿。畢竟元熙真人這是拉著眾人陪他一起曬太陽,又沒曬出一個結果,自然大家益發心浮氣躁起來。

福子淵直接走到元熙真人面前,拱手狀似有禮,卻是語氣犀利地問道︰「不知元熙真人這鏡要照到何時?需要本皇子協助你嗎?」

他不問則已,這麼一問,百官都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

沒有人知道福子淵內心著實感激華惟深,在開壇前福子淵沐浴更衣時,華惟深不知怎麼無聲無息地混進來,拿給他另一套袞冕,換走了他原本要穿的那一套。

基于對華惟深人格的信任,福子淵毫不猶豫地換穿了。

眼下被這妖道拿所謂照妖鏡照著,福子淵才了解華惟深的用意,若自己穿著原本那一套袞冕,只怕現在已經被妖道弄出了什麼妖氣。

華惟深則是在一旁暗自冷笑,他早知道宮里安排給福子淵的祭服上灑滿了一種白色粉末,這種粉末是由人骨上提煉出來的,在夜晚還會發微光,這白色粉末只要微微加熱,很容易便燃燒起來,元熙真人大中午的用銅鏡聚光往福子淵身上照,只怕就是要讓他身上自燃,成全所謂的妖氣之說吧。

其中亦有官員看不下去,站了出來,嚴聲道︰「元熙真人口口聲聲大皇子殿具妖氣,卻又不能證實,那麼本官是否能說真人先前借著熒惑守心,指控大皇子殿下的諸多言論,皆為虛妄?」

「有道理啊!請元熙真人說明一番?」

元熙真人被眾人說得冷汗涔涔,事情發展著實出乎他意料,他眼角余光偷偷地朝壇下一瞄,只見皇帝已面帶不豫,似也極為不耐煩,于是元熙真人更加緊張了。

「諸位稍安勿躁,這……這大皇子身上的妖氣太過厚重,需待貧道再重新作法,破去妖氣,還天地朗朗乾坤……」

此時壇下的華惟深突然半偏著頭,給了黃臉小侍衛一記會心的眼神——

該你的戲分了。

黃臉小侍衛用力一個點頭,頭頂大了一號的皂帽就這麼落到鼻尖,看上去頗為滑稽,要不是場△口不對,華惟深真會忍俊不禁。

黃臉小侍衛手忙腳亂地將帽子拉回,露出了一雙漂亮且明媚的大眼,朝著四周東南西北地亂看一圈。

此時靈壇上的情況,突然起了變化,只見附近樹上的鳥兒突然飛起,來到福子淵的頭頂上繞起圈圈,鳥鳴聲吱吱喳喳卻不顯吵雜,反而很是悅耳。

不僅如此,養在百獸園的兩匹白鹿不知什麼時候跑了出來,居然也跳到了靈壇之上,圍繞著福子淵,似在跳舞又似在朝拜。

原本文淵閣旁是一處花園,只是現在建了靈壇,但原來的流水造景在不影響靈壇方位的情況下還是保留著,里面養了錦鯉,那些錦鯉此時居然由水中跳了起來,還不只一尾,而是好幾尾連續不斷。

如此奇景不僅身在其中的福子淵呆了,元熙真人呆了,甚至文武百官包含皇帝都看得張口結舌,目不轉楮。

只有華惟深忍不住回頭望了一下黃臉小侍衛,那表情彷佛在質問——這玩過頭了吧?

如果今天沒有黃臉小侍衛幫忙,他自有另一套方法解決福子淵的危難,只是小侍衛的方法更加簡單且更不著痕跡,也省了他的事,但他沒想到這小家伙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玩這麼大,看上去還樂此不疲了?

黃臉小侍衛吐吐香舌縮了縮脖子,伸手輕輕壓了下皂帽,半張臉連帶那雙大眼又藏到了帽子里面。

終于一名官員打破沉默,失聲驚叫道︰「百鳥朝鳴、白鹿獻瑞,鯉躍龍門,這……這明明是祥瑞之兆啊!」

他的說法引起了眾官員的共鳴,連那些不屬于大皇子派的也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來。

于是原本那些支持福子淵的、看不下元熙真人氣焰高張的,齊齊在這時候跳了出來聲討——

「好一個妖氣厚重!元熙真人對妖氣的認知,只怕與世俗不同啊!」

「是啊!祥瑞之兆被元熙真人說成了妖氣,是不是元熙真人說過的那些話,全都得反過來听啊?最近因為真人而拔官落馬的官員可不少,恐怕其中是否有冤有詐,請求陛下重新調查,勿听信了小人之言,殘害忠良啊!……」

「哼!大皇子若身具妖氣,失德逆行,豈有可能令萬物親近?元熙真人一直以來只怕是妖言惑眾!」

皇帝的神情隨著眾人的話忽陰忽晴,又是驚喜于天降祥瑞,又是狐疑地看著元熙真人。為了厘清疑雲,他就算再寵信元熙真人,也不由開口,「元熙,你待好好解釋一番,發生在子淵身上的祥瑞是怎麼回事?」

天子金口玉言,都開口定調此為祥瑞了,叫元熙真人還能怎麼說?

「那個……待貧道掐算一番。」元熙真人不愧能混成御前紅人,反應也是一等一的快,今日所圖注定失敗,但怎麼也要先保住自己。

他一臉凝重地伸出手來,閉上眼又掐又算,看上去真像那麼回事,之後猛地雙眼暴睜,似是算出什麼天機。「是了!原來大皇子殿下孝感動天,今日起壇為天下為帝王祝禱,解除了熒惑守心之象,妖氣自動消除,所以、所以天降祥瑞……」

人群中的蔣聰也是機靈,趁機大聲說道︰「所以大皇子殿下是有德之人啊!」

支持福子淵的官員最怕的倒不是什麼妖氣,而是指控大皇子失德的那些邪說,那可是影響到爭儲的資格,自然要在此時快些澄清正名。

皇帝也意味深長地盯著元熙真人,想听听他怎麼說。

事到如今還能如何?元熙真人表面高深莫測,內心卻是苦得都擰成了麻花。

「大皇子殿下……自然是有德之人!」他咬牙說道,下意識地逃避由趙首輔及五皇子那里射來的銳利目光。

這個答案令皇帝老懷大慰,他對立誰為太子尚未有定見,大皇子也好,五皇子也好,祥瑞只要發生了就是好事,總歸如今是他當皇帝,上天賜下的神跡都能算成他的功績。

而在沒人注意的暗處,黃臉小侍衛低頭偷偷地笑了。

華惟深迅電不及掩耳地伸手輕敲了下她的帽子,卻也沒好氣地唇角微揚。靈壇上的事基本已經解決了,華惟深默默地將偽裝成黃臉小侍衛的小雪帶開,遠離那片混亂,免得待會百官回朝時她被發現。

一直到沒有旁人打擾之處,他才一臉復雜地說道︰「你對動物的操控能力……遠遠超乎本侯的意料。」

他這番說法小雪卻不依了。「我哪里有操控動物呢?我們是好朋友,他們是來幫我的!」

「你能讓這些小動物結成祥瑞,那若給你獅象虎群,你豈非能組成一個無敵的猛獸軍隊?」這就是華惟深糾結的地方了,她的能力真要施展起來,毀滅性不容小覷,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罷了。

所以這個能力絕不能讓旁人知道,否則只怕她會成為各個勢力爭搶甚至暗殺的對象,連他也保不住她。

然而小雪听了他的話卻是嚇了一大跳,涂得蠟黃的臉都掩飾不住她的蒼白。「可……可不要呢!那什麼獅子老虎大象的,太可怕了,他們好凶說話聲音好大,我……我不敢和它們交朋友啊!」

「好好好,不要獅子老虎大象。」他見她嚇成這樣,連忙安撫,卻又有了另一個猜測。

「就算你不敢驅使猛獸,但你的能力至少拿來養蠱該是信手拈來……」

這回她卻是臉都黑了,看著他的眼神彷佛在質疑他怎麼會如此天馬行空,說出這樣的傻話。

「蟲也不行。」小雪很是反感地道,「超過四只腳的都不成!我听不懂蟲在說什麼!那什麼蝴蝶蜜蜂會飛向我,是我身上有隻果的味道,可不是我招來的!」

華惟深差點沒笑出來,「听到你這麼說,我反而放心了。」至少她對世人的威脅性減少了大半,也就不那麼容易引來旁人覬覦。

「什麼意思?」小雪偏著頭望他,一臉懵懂。

但她不知道這樣無辜又清純的表情,再一次動搖了他心中的自制力。

于是華惟深伸手往她的皂帽上一拍,把那雙勾人的大眼楮,拍回帽子里去。

第六章  樂平公主的線索(1)

靈壇祈福,天降祥瑞,大皇子福子淵被視為有德之人,氣勢經這一回徹底地扳了過來,甚至因為元熙真人誤判祥瑞為妖氣,讓多疑的皇帝存了一個心眼,先前被元熙真人扳倒的一些官員的案件又重啟調查,居然還真的起復了幾個。

原本停滯不行的新政又重新推行了起來,看看如今這個時機,應該能趕上江南收秋稅試行新稅制。

同樣的,反對的聲浪還是一樣高漲,新政與舊政的黨爭越發水深火熱,朋黨紛紛往外擴大發展,期望拉到更多的黨羽。

在這樣的情況下,積威深重且手握權勢的錦衣衛指揮使華惟深,自然是眾家必爭之人。

幸而他平素不苟言笑,也不拉幫結派,更沒有特殊好惡,想討好他都無從下手,因此目前還沒有任何一邊能說得動他。

熒惑守心之事,華惟深暗地里助了福子淵一回,並不代表著他就會旗幟鮮明地站在他身後成為支持者,他會出手更多是為了阻止元熙真人的陰謀罷了。

既然如此,他再繼續待在京師並不恰當,總不能蔣聰來尋一回,他就把人轟出去一次,于是他特地進宮面聖,請求至江南視察稻谷收成納捐一事。

江南為魚米之鄉,新政的推行納丁為稅,且為運送方便、促進銀元流通,收銀兩而不收米糧,如此必然有大批銀兩送回京中,華惟深這是主動請求到江南坐鎮,免得運銀出什麼岔子。

他要替皇帝看緊荷包,皇帝高興還來不及,他對華惟深一向信重,豈會阻攔?而且元熙真人那批人更希望華惟深走得越遠越好,否則皇帝身邊有這麼一個深不可測的人看著,他們無論做什麼都畏首畏尾。

然而這些都是明面上的理由,事實上,華惟深到江南更多是為了調查樂平公主福瑞雪失蹤一事。

這陣子經暗衛天權的調查,此事已有了進一步的消息。

當初春游一起到石景山的皇宮侍衛不見了二十幾個人,去除掉因傷病被淘汰、有職缺被調離、犯錯被貶斥、自請離宮回鄉……等等有明確理由且找得到人的,還有一半情況特殊。

這一半有幾個死于非命,而且湊巧的從石景山春游回來之後不是急病就是暴斃,再繼續追查下去,便發現還有三個人失蹤。

天權讓人分頭去尋,發現那三個人似乎都是在春游時消失,一個死在半途,另一個發了瘋神智不清,最後一個活口,而且是神智清楚的活口,似乎躲到了江南。

這回南巡又比去龍虎山迎接元熙真人時更加輕松,因為身邊都是自己人,不必帶著皇宮侍衛,所以華惟深自然又開小灶帶著他的小丫頭一起出發。

至于朝中之事就暫時交給了天樞,天樞是暗衛里唯一在明面上的,也是武功最高的一位,還領了個錦衣衛指揮同知的官餃,每當華惟深離京,錦衣衛衙門都是天樞坐鎮的。

要南下去玩小雪可高興了,上回去贛省,去程還算有趣,但回程因為天冷,還有要躲避元熙真人那個色老頭,她大多關在艙房,什麼風景也沒能多看。

這次前往江南,抵達時可是暖月晴風初破凍的五月,屆時暖風薰得游人醉,別說有多麼舒適愜意了。

于是小雪又替華惟深收拾了一大箱子的行李,自己則是帶了一大一小兩個包袱,其中大包袱是點心,小包袱是換洗衣物,在安撫了不能同行的銀狼幾日後,她興沖沖地與華惟深一起出發了。

同樣是從京師坐船經運河南下,這回卻可以直達杭州,速度比上回可是快了不少。華惟深已做好沿路的點心都是隻果的心理準備,想不到小丫頭這回帶的大包袱,里面居然都是肉干、酥餅等他喜歡吃的咸點,她自己喜歡的倒一樣也沒有。

當她打開包袱時,即便是心如止水如華惟深,心湖也不由被她無意投下的石子蕩起了漣漪,當下他也取出了一個自己準備的包袱,交到了她手上。

小雪好奇地打開來看,卻發現是滿滿的隻果,沒有他自己喜歡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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