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刀的姿態靈秀圓轉,爭芒輝舞帳內的火光,薄刀切裂空氣發出颯颯風響,一個旋身,尖銳無匹的刀鋒已然抵在左賢王的頸項旁邊,一絲頭發緩緩飄落地面。
撒藍兀兒依舊平和,沒有任何動搖,反倒挑起了一邊的眉毛,顯得興致勃勃︰「喔?你對述那有何感想?」
收刀回鞘,她一臉認真地想了半晌︰「看來很溫厚,其實很狡猾。不過不是讓人討厭的狡猾。先生說得不錯,他要不是右賢王,一定是很厲害的大商人。」
「他現在就已經是很厲害的商人。」撒藍兀兒微笑︰「雖然不打仗,在他底下的人也衣食無缺、牲口肥美。據說他和東霖守關的段將軍暗地里頗有交情,需要的時候兩人做戲來場不痛不癢的邊關大戰,東霖那邊可以和皇帝交待,述那則可以和他的安雅交待……至于底下的暗盤怎麼著,就不需要外人明白了。」
「可是他說最近東霖換了一個笨皇帝,竟然讓段將軍拼著功名不要一走了之。」少女眨著眼楮︰「新來的守關將軍好大喜功,自視甚高,將來的仗大概免不了。」
「那也沒什麼不好。」撒藍兀兒口氣平淡︰「述那不愛和人計較也不喜歡解釋自己的言行,像桑耶那般誤會他軟弱怕事的人其實不少。真要打就打吧,述那不可能會輸。」
「唔?」少女安靜地打量他半晌,突地露出捉狹之意︰「你其實很喜歡這個弟弟的吧?」
撒藍兀兒笑而不答。
「其實我覺得他也很喜歡你,雖然他的安雅好像對你很有意見。」少女隨手丟了剛剛還寶得像什麼似的彎刀撲進撒藍兀兒懷里,攬著他的頸項笑得像個孩子似的︰「可是如果他當了單于,你還是會殺了他,對不對?」
「……因為述那不會殺我。」不無惋惜之意地嘆口氣,撒藍兀兒抱起少女走向床鋪︰「正因為他不會殺我……」眼底閃光凜然︰「所以赤罕的單于絕對不能讓他來做。」
在他懷里咯咯嬌笑起來,少女柔順地任他將自己放在床上,手還揪著男子的衣領。等男方也在她身側躺下,她立刻像只貓似的膩進了他的腋窩︰「所以我比較喜歡你。」
輕哼一聲,撒藍兀兒無奈地嘆了一聲︰「意思是,你決定在我當不上單于時依然留在我身邊了?」
「不一定,我可以去當他的閼氏,然後幫你殺了他。」少女笑顏可愛︰「反正你成為單于之後,我依然是你的閼氏。」
托著自己的耳後側身看她,撒藍兀兒輕輕搖頭︰「認識你愈久愈覺得你可怕……」
少女咧嘴一笑,忽然撲上將他壓在身下,像野獸般以兩手釘在他的臉頰旁邊,話聲溫柔卻充滿威脅性︰「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喔,撒藍,因為我看上你了……」
無言地閉上眼楮,男人的神情有點痛苦︰「你都已經騎到我身上來了,還是不讓我踫你?」
對身下的生理反應做個鬼臉,少女又是那副天真無邪的樣貌,甚至不有余裕伸手彈了一下男子的鼻,然後才翻回原位躺著︰「你、又、還、不、是、單、于!」
有點絕望地長嘆一聲,撒藍兀兒轉頭對著少女發出警告︰
「你這麼折磨我,在我當上單于的那一晚,保證有你受的!」
「那你就早點當上單于啊!」笑咪咪的臉蛋一點擔驚受怕的表情都沒有,她甚至還偎得更近一點,存心考驗男人的毅力︰「這麼折磨你好有趣喔,或許就算你落選了也沒關系呢,呵呵呵……」
吧笑兩聲,撒藍兀兒低低一嘆,將她摟進了懷中︰「我真的、真的是不知該拿你怎麼辦才好啊……」
少女笑了一會,漸漸地沒了聲息。玩了一整天其實累得很,沒多久就顯得意識朦朧。撒藍兀兒卻突地用極低的聲音蹦出了一個問題︰「阿奴,你覺得舒蘭怎麼樣?」
「嗯……她很好啊……呼哇……」打個呵欠,她模模糊糊地應道︰「不過,她有喜歡的人了吧……應該不是桑耶……你會讓她嫁給那個男人吧?」
「……為什麼這麼說呢?」
「因為你不讓她嫁的話……」少女顯然快要睡著了,最後一句話碎得讓人非得全神貫注才听得清楚︰「她會把所有的阻礙者都除掉……大概連你也不例外……」
撒藍兀兒摟著她的那雙手不自覺地用力了一下,少女依舊睡著了。男子清明的眼眸,卻在夜幕里慢慢籠上了悲傷的顏色。
既然頭一天就被舒蘭公主帶了出去,之後要再把她禁在帳里自然說不通。撒藍兀兒無奈地取得她「絕不惹事,絕不受傷」的保證之後,還是只得放她出去自由玩耍,條件是要听公孫祈真的話,不論她多麼不願意。
「我都說了我絕對不會讓自己受傷的……」一路嘀咕著經過熟識牧人的帳篷,順手還討了一杯女乃酒;再走數步,卻發現公孫祈真不像平日,會在她身後跟著勸什麼「因為你老認為自己這麼做不會受傷」之類的話。回眸一望,書生的確還跟著,神色卻顯得恍恍惚惚。
「先生?」歪著頭叫了他一聲,後者沒有反應。
跳到他身前再叫一聲,男子只是愣了一愣,自然地停下腳步,堆起了有點不真實的笑︰「怎麼了?阿奴?你有什麼想玩的嗎?」
「……難得看你這麼心不在焉……」少女笑著啜了一小口酒,眼楮卻藏在酒杯後頭盯著他瞧︰「昨天舒蘭姐姐把你拉進那個帳子,是見到誰了?」
「呃……沒、沒有啊……」不擅說謊的男人立刻別過眼去,少女一聳肩,轉身就跑︰「那好吧,我叫撒藍去查一查。」
「不!不要!」書生難得地著慌起來,一把抓住了少女的手,卻不料抓到了少女傷勢未愈的那一邊,痛得她大呼起來︰「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啊啊,對、對、對不起。」連忙又放了手,公孫祈真急得滿頭汗,「又傷到哪里了?我帶你去找大夫,龍城這兒人多,大夫和左賢王府的不一樣……」
捂著痛處蹲在地上,少女看來像是在哭。書生跪下緊張地要問,卻見她一雙眼楮冷冷亮亮地隱在覆額的瀏海之後,嘈雜的人聲之中,她的話語細微卻清楚傳進了公孫祈真的耳中︰「我要見你見到的那個人。」
「不、不行的……」
「為什麼?」
「他、他不是普通人……」公孫祈真亂了陣腳,只有搖頭︰「我不能、不能讓他陷入險境……」
「這樣啊……」少女垂眉思考了一會,露出嬌艷的笑容,扶著公孫祈真的手站起來︰「我懂了,那好吧,我要去玩跑馬!」
「耶?」書生還沒回過神,少女已經朝著赤罕人比賽馬的場地跑去,都跑了一段距離,書生才急急忙忙追上︰「等一下!阿奴!你的肩膀要騎快馬還太勉強了啊!」
「哪里勉強!我在石海時的傷還比現在重呢!」她高興地撲進人群就要沖向報名處,身後的公孫祈真眼尖,發現骨都侯正好就站在報名外旁邊看比賽,連忙大嚷︰
「桑耶!抓住阿奴!」
斑大的青年聞言反手,輕松拎住「自投羅網」的少女,不讓她再接近報名處一步。圍在附近的人群好奇地望著這副景象,一時連場上的比賽都失了光彩。少女氣得跺腳,罵起人來還是用她最熟悉的西極語︰
「你這古里古怪骨都侯在這里礙什麼事!我要玩跑馬,撒藍也說了讓我自由去玩的!放手啦!」
「用赤罕話說我才理你。」桑耶面不改色地回了一句,正好公孫祈真也趕來了︰「還有,這比賽是給十到十五歲的赤罕男孩玩的。你一不是男孩、二不是赤罕人、三已經不只十五歲,死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