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只一個人。」少女重重地打斷了書生的話,知道再和他談下去也是枉然,跳下了臥鋪向外走去︰「他還有舒蘭。「
「舒蘭公主不可能……」
「可能的。」她冷冷回眸望了他一眼︰「如果她能為他殺了自己的父親,族人的性命又算什麼?撒藍把她當寶貝妹妹看待不忍心懷疑她,我可不會。」靜了靜,冰涼的殺意涌現在她溫柔的笑靨里︰「有沒有證據不要緊,先殺了她再找證據也來得及。」
「阿奴!」公孫祈真驚慌地跳起,少女卻已掀開帳幕大步離去。
書生急著追出帳外,少女的身影卻已經消失在人群之中。極目四處尋找卻始終找不到。書生沒有多想,朝著舒蘭公主的帳幕所在地狂奔而去。到了帳外一問,公主卻不在,說是在和其他的婦人們聊織物的染色技藝。烈日當空,他緊張得滿頭大汗,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便急忙轉頭又跑。
龍城會中的比試,當然不只男性有份,婦人們的織物、烹飪、醇酒等技藝,也有自己的一番天地可比。只不過這樣的比試不像其他比試那麼直接,而是由各個家庭為自己的男人、兄弟、或兒子準備衣物或食糧方面來互別苗頭。
別完了苗頭,婦人們聚在一起互相交換密方或技巧,自然也是不可少的人際交流。待公孫祈真到了婦人們聊天相聚的空地,公主已經和那位西極姑娘有說有笑地走了。
「有說有笑?」
「是啊!」婦女們笑著互望一眼,公孫祈真有點茫然,一時不知該不該去追,一位女子見他滿頭是汗,體貼地盛了一杯水遞上,他道聲謝,慢慢地啜了下去。
「姐姐,你好小氣。」少女拉著公主的衣袖不依地撒嬌︰「明明有喜歡的人了,為什麼不讓我們見一見嘛?」
鮑主含笑反問︰「誰告訴你的?」
「桑耶說的啊!」少女嘆口氣︰「大男人哭得慘兮兮,說你不該一直瞞著他。只要你真的喜歡那個人,他也不會強求你的,可是你瞞著不告訴他,就很不夠意思。」
神情一黯,公主輕聲嘆息︰「我不想傷他的心啊……桑耶……自幼就對我很好,真的很好。除了撒藍之外,他是我最重視的哥哥了,但,也只是哥哥而已……我不想成為他的妻子。」
「所以能讓姐姐喜歡的人,一定不是普通人嘍?」少女的眼神閃亮充滿期待︰「他一定很了不起對不對?對不對嘛?」
鮑主笑得明亮而柔情︰「他嗎……是這世上最棒的人。就算要我為他而死,我也不會有任何猶豫……」
「听起來好好喔!」少女輕輕嘆了一口氣,漫不經心地反問了一聲︰「不過,要為他而死是一回事,讓大家都為他而死,應該是另一回事吧?」
靜靜一笑,公主沒有說什麼。兩人走近了龍城中提供飲用水的深井旁邊,舒蘭向聚在井邊聊天的男人們討了一杯水,遞給少女的手勢溫柔︰「天熱,阿奴。喝杯水吧?」
盯著那杯水,少女素來明亮歡快的神態消失了。短暫的沉默之後,她只平靜地問了一句︰「來不及了是嗎?」
笑容依舊,公主將水緩緩地倒掉︰「是啊,來不及了呢!」
水倒完最後一滴的時候,淒厲的慘叫聲陸陸續續劃破了龍城的天空。
「喝了第一杯,就會想喝第二杯……」舒蘭輕輕吟哦的語調宛如歌唱,和四周為了慘叫聲開始如滾水般騷動起來的人們正如對比︰「喝了第二杯,就要長眠不起……先是孩子,然後是老人;女人可以替兒女收尸,青壯的男人留到最後……」
抱著死去嬰孩的婦女哭叫著沖過兩人身邊,慌亂的情緒開始感染每個人。詢問到底發生何事的問題喧嚷成了巨大的噪音,接著有新的喊叫,喊叫著阿帕或安雅突地倒地不起……
「雖然赤罕的醫生治內傷不太管用,但我還是殺了。」舒蘭溫柔地偏頭一嘆︰「要做就要做得徹底,是不是?阿奴?」
尋找醫生的人在龍城四處瘋狂地亂竄,一般牧民們的騷亂漸漸擴散到貴族的帳篷區。顛倒著爬出帳外求救的長老,一個個口吐白沫,渾身抽搐,死狀痛苦不堪。
「不喝水的人,就讓他們喝酒。只是酒力太強,大概不能讓他們平靜受死。」舒蘭眺望著這副景況,憂傷地低了眉︰「真是……萬分抱歉,谷古兒舅舅。」
牲口跟著人潮狂亂起來,原本平靜的馬匹突然長嘶失控狂奔,一路上撞開人群、沖進帳里,跑了一小段路突地僵直倒地。牛羊發出哀鳴,驚恐地退縮成群,較小的羊羔和牛犢橫躺于地。
回頭看著少女愈來愈蒼白的臉色,舒蘭輕輕一嘆︰「是啊,阿奴。撒藍和述那帶去的水和酒,是一樣的東西喔!其實……」她頓了一頓話語中充滿了遺憾︰「說找到對方的藏身地這種話,也是我安排的。」
一聲低喊,少女突地抽出靴中短刀躍上前來,突然發難,舒蘭閃避不及,臉頰上被劃出一道口子,血色斑斑涂布了她的臉。
前者一擊未中立時回身,短刀銀芒閃爍如花,招招凌厲直取要害。公主翻跳閃避,看準時機一腳踢飛了少女手中的短刀,豈料少女並不戀戰,越過她抓了一只看來沒事的馬匹飛身跳上,朝著大漠疾馳而去。
「現在追上也來不及的,傻孩子。」輕嘆一聲,公主不在意地抹了臉上血跡,望向龍城,在一片混亂之中堅定地舉步。
書生的水,還喝不到半杯。
不想著怎地喝了反倒更渴,尋思是否該請對方再給他一杯,眼前的婦人們突地一個接一個軟倒在地。
「你們怎麼了?喂,振作點!」公孫祈真慌地丟了水杯,扶住離他最近的婦人,對方臉色一片蒼白神態卻還算平和。待要去探她鼻息,書生卻驚恐地發現她們都沒了呼吸!
「這是怎麼回事……」才想問,突地一陣天旋地轉,他竟然撲倒在地,想要起身卻覺得自己怎麼也連站都站不穩?
「先生!」少女的聲音穿透意識,他望著女孩策馬直接沖到他身邊,手上拖著一個大皮囊︰「你喝了水?喝了多少?」
「喝了……喝了半杯……這怎麼回事……我頭暈……」話沒說完,少女突地一腳踢向他的肚子,用力之猛叫他當場嘔吐不止,不止是剛剛喝下的水,連早上吃的東西全都吐了干淨。
沒等他吐完,少女抓起皮囊打開,一股腦往他嘴里倒。同樣也是水,卻帶著泥沙和牛羊的腥騷味,被硬灌著喝了滿肚子,他又全部嘔出來,不過經過這一來一往,他意識清醒多了︰「阿奴……這怎麼回事……?」
「進水被下了毒,我剛沖到水草地那邊的溪旁,水被牛羊弄得很髒,可是有魚在里頭游!這水可以喝,你好歹是撒藍的通譯,說話算有份量的,現在就去聚集所有的赤罕人,還沒中毒的就把牲口和中毒的人帶去水草地,盡量用我剛剛的方法小船塢中毒者的肚子!」
少女的話說得又快又急,水囊子和馬匹丟給他,她轉身就要離開。書生還沒完全進入狀況,不自覺地抓住又問了一聲︰「那你呢?你現在要去哪里?」
「你別管我要去哪里!還不快照我的話去做!這毒不能拖,拖久了肯定沒命!」少女掙開他的手就跑︰「你千萬記得告訴他們,就算中毒者看來沒了呼吸也不能當成死了,他們還有救的!等我回來!」
腦中還有一片渾沌,卻也知道現在不是追究原因的時候。他照著少女的吩咐跳上馬匹,沖向了現在一片混亂的人群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