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嬌?昭君 第32頁

「昭君?」開始覺得不對,撒藍兀兒抓著妻子仔細打量她的模樣,那不是兩年前每次莽撞行事弄得自己一身傷還理直氣壯和人爭執的她,現在的昭君像是個孩子,一個夢游中的孩子︰「昭君!你醒一醒!」

「撒藍,我要去。」她突地抓住他的手,嚶嚶切切地哭了起來︰「我要去那個道觀,我要去!」

這不是假哭、不是耍賴。撒藍兀兒驚視著她,知道她是認真的,但是,看著這片荒涼的雪原,自己騎著赫連追來,同樣沒想到要帶什麼旅行用品。更重要的是,單于庭那兒還有西島的密約未擬、桑耶和他有戰略要商議,怎麼攻進東霖也是……

然而,懷里的她的神情,卻讓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直到一陣寒風吹過兩人,昭君打個哆嗦開始往他懷里躲,這才讓他做了決定——回頭。

「要去我陪你去,但不是現在。你不能就這樣在冬天一個人往西極走,此外,你現在是赤罕閼氏,即使你是西極和親來的公主,也不是想入西極就能入的。听我的,先回去吧!」

她仰頭望著他望了很久,終于慢慢恢復成他熟悉的那個昭君。有些艱難地點了頭,她偎在他懷里任他掉轉馬頭,那匹紅馬也跟著赫連的腳步乖乖走,比起來時,他們花了三倍的時間才回到單于庭,衣角須發都結了霜花。

接著,昭君就是一場重病。

或許是受了風涼,但是高燒中不斷喃喃囈語著一些他不明白的事情,卻更顯示出這是心病——而醫生或他都無能為力。

赤罕單于最重視的閼氏病了,原先預計要聯合西島滅東霖的計劃也順勢擱下。這一擱便錯過了時機,想滅東霖既然不成,照著合約走至少還有既得利益可拿。桑耶雖有怨言,也知此時的撒藍兀兒是听不進的。

赤罕騎兵便如當初與東霖所議那般,出兵擊退了西島。隨之是嚴寒的科天,赤罕人偃旗息鼓,守著家人與牲口過冬。也只有這個時候,撒藍兀兒能暫時拋開單于的身份,以丈夫的立場守在她的病榻旁邊看護。

或許是因為這樣,慢慢地燒退了下去。只要醒來時見到撒藍兀兒,她下一次暈迷的時間就會縮短一些。冬天快要結束的時候,她的病終于好了,整個人瘦了一圈,清瘦得似乎用一只手掌就可以舉起來。

但是除此之外,更明確的變化是她的眼神和氣質。

很難以言語確切地說出她哪里有了改變,但是熟識她的人都感覺得出來。她在兩年中已經改變了很多,但是這一病澳變了更多……

她地偶爾出神一會兒,然後接著和走進來探望的人說話。那像是一直隨風飄零的種子終于找到了能生根的地方,依在撒藍兀兒懷中的女子,第一次讓他感覺到自己是被她全心信任著的……

不像之前,即使再怎麼親密,她與他之間就是帶著一些心機——雖然這樣也很有趣,但時日一久,總難免有些疲憊。而現在,似乎某個始終少掉的部分回來了,經過那場重病,也磨合到了能夠坦然注視的地步……

撒藍兀兒現在只是安靜地等著,總有一天她會親口對自己說出答案,而不管那個答案是什麼,他都無需再擔心失去——不論是她的生命,還是她的心。

尾聲

磚紅的牆依著青色琉璃瓦,守衛廟宇的聖獸居高臨下。燕尾飛上了蔚藍的晴空,濃綠的山林里香煙繚繞。

站在山道起點仰望著這座廟宇,歸寧省親的靖寧公主、赤罕人的寧胡閼氏一臉愕然,揪住了身邊戴著皮帽,帽緣陰影遮去了不少臉部線條的男人,只有細不可辨的喃聲重復︰「怎會這樣?怎會這樣?」

「你到底是來這兒做什麼?」鎮遠修的嗓門在一片靜謐的山林里格外地大︰「這座廟雖然不大可香火盛得很,為了你要來這里,我特別封崇山峻嶺一日,天曉得多少善男信女要賭咒罵我啦!真是狗屁!」

「廟?可是它應該是個道觀……一個荒廢了很久、斷垣殘壁的道觀……」

「端也好觀也好。」大漢顯然不甚了解廟和觀的分別,只是不耐煩地嘆口氣︰「你要是想賞景,多的是名勝可以帶你夫君去瞧,何必來這鳥地方?要是想許願上香,那就快點上去隨便祝告一下說些廢話咱們就走吧!」

靜了靜,她提起裙角飛身上了山道;久不穿的西極服飾對她的行動並沒造成太多的影響,反倒是緊追在她身後的男人顯得有些擔心,似乎是隨時準備接住她踩到裙角滾下來的身子。

鮑主歸寧,單于理論上是留在赤罕議事。男子這一路以帽遮面,幾乎不開口說話。

除了公主和鎮遠侯,沒有特別注意過他的存在。畢竟,若是讓人知道赤罕單于竟然孤身隨著閼氏來到西極,即使兩國有和親之誼,政壇詭譎,是敵是友往往只在轉眼之間。

沖進了廟宇正殿,落在眼里的那尊神像叫她瞬間傻了眼。那是個全身透紅的小兒像,手里拿著一柄裝飾奢華的匕首,冷冷睥睨著座下的每個人。

撒藍兀兒走到隔壁牆上看著建廟起緣的銘文︰

「……天降神童,為吾等收拾此山妖孽,自此風調雨順、保我鄉民萬世太平。故建廟祀奉……」結尾的署名日期,是八年前的冬末春初,正當此時︰「看樣子是新建的廟宇。」

手指著銘文中的某段︰

「這廟的前身的確是個道觀,這又怎麼樣呢?昭君?」

「那把匕首……哈、哈哈……」她突地笑出聲來,邊笑邊落淚,撒藍兀兒走到她身邊輕輕扶著她︰「昭君?」

「撒藍……」她笑著哭著投進丈夫懷里︰「那是我。哈哈哈……真是好笑,那是我。天降神童?建廟祀奉?已經有人建廟祀奉了呢,撒藍,哈哈哈……」

笑了一陣,她抓住夫婿的手,帶著他往廟的後山方向跑。撒藍兀兒沒有問,就任她帶著自己走。

出了後門,是廟祝闢的菜園子。再往上走,終于漸漸失了人跡。

叢林隱密,獸徑難尋。西極的衣物終于造成了困擾,她不斷地撩開擋路的枝葉,無視于撕裂開的裙擺,顯然對自己要去的方向十分肯定。撒藍兀兒一嘆,將她拉到身後,抽出配刀照著她的指示砍出一條路來,一面意識到這些攔路的枝枝葉葉似乎是新長的。

路終于到了盡頭,在他們眼前,出現了一片石壁。石壁上頭,有不自然的石塊堆疊,昭君踉蹌撲上,開始將石塊狠命撥開;撒藍兀兒靜靜站在一邊看著她,既然她沒開口要求,他也不會主動幫忙——畢竟,這是她的過去,要由她自己面對。

石塊終于散落開來,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個既黑又深的洞穴。

大人必須半躬著身體才能進入,一股濕涼的空氣撲來,帶著微微的霉腐味,昭君卻怔了,呆呆看著洞穴沒有別的動作。

撒藍兀兒這才走到她身邊,陪著她一起跪倒,握住了她的手︰「昭君。」

「撒藍……」他的手似乎讓她下了決心,她直直望著前方的黑暗,輕輕低語︰「阿奴在里面。」

「……阿奴?」

「嗯。」點了頭,她的眼神變得很遙遠︰「阿奴,是在我十歲以前,我最喜歡、最喜歡的人。雖然她不喜歡入宮、不喜歡當宮女,常常抱怨這抱怨那的……可是她照顧我長大,對我一直都很好……對我來講,她比親娘還像我娘,是我最重要的人……」

她是東霖皇女之事,撒藍兀兒已經知道。靜靜听著她說,他沒有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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